第二卷(9)
继续说道,探询而又欣喜的目光直定定地盯着空中某一点,似乎在那儿瞥见了自己的思想。“真怪极了,过去,我更喜欢马奈。可现在,我虽然还欣赏马奈,这自然不错,可我觉得也许还更喜爱莫奈一些。啊!那大教堂啊!”她既毫无顾忌,又殷勤讨好地向我介绍了她情趣发展的过程。可以感觉得到,她审美情趣发展的几个过程的重要性,在她自己看来,并不亚于莫奈本人不同绘画风格的演变。不过,我并不因为她向我披露了她的赞赏对象而有什么可夸耀的,因为即使在一个头脑迟钝透顶的外省女人面前,她呆不了五分钟,就会按捺不住内心的欲望,向对方和盘托出。阿弗朗什有位贵夫人,连莫扎特和瓦特纳都辨不清,当着德·康布尔梅夫人的面说:“我们在巴黎逗留期间,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新鲜事,我们只到喜歌剧院去了一趟,演的是《普莱雅斯与梅莉桑德》,糟糕极了。”德·康布尔梅夫人一听,心里直冒火,憋不住大声嚷道:“恰恰相反,那可是一部小小的杰作。”紧接着便“争论”开来。这也许是一种贡布雷的习惯,是从我外祖母姊妹们身上学来的,她们美其名曰,把这种举动叫作“为美好的事业而战斗”,她们还特别喜欢参加聚餐,因为她们知道在聚餐时,每个星期都少不了要为捍卫自己的上帝与毫无文艺修养的庸俗小人作斗争。德·康布尔梅夫人正是这样,好“激动”,常为艺术问题“争个面红耳赤”,就象别的人为政治问题争论不休。她要是为德彪西辩护起来,那劲头简直就象在为一位行为遭人指责的女朋友辩白。但是,她完全应该明白,话一出口:“噢,不,那可是一部小小的杰作”,那在她为之恢复了名誉的女友家里,便无法再信口开河,大谈特谈艺术文化的整个发展过程,不然,她们俩根本用不着争论,便可对此达成一致意见。“必须让我去问问勒西达内,他对普桑持何种看法。”律师对我说,“那人性格内向,沉默寡言,可我准能巧妙地套出他的心里话。”
“此外,”德·康布尔梅夫人继续说,“我讨厌落日,那是浪漫玩艺儿,戏剧色彩太浓。正因为如此,我才厌恶我婆婆的住宅,讨厌那些南方的草木。您到时候瞧吧,那简直象是个蒙特卡洛的花园。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喜欢您这边。这边比较幽暗,也比较真实;那边有一条小径,路上望不到大海。碰到下雨天,遍地泥泞,糟糕透了。就象在威尼斯,我不喜欢大运河;我觉得天下再也没有比小河流水更让人心醉的了。再说,这是个环境问题。”
“可是,”我感到恢复普桑在德·康布尔梅夫人心目中的地位,唯一的办法就是告诉她普桑又风行起来了,于是对她说:“德加先生断言世上再也没有见过比普桑·德·尚迪伊的画更美的了。”“是吗?我对德·尚迪伊的画不是内行,”德·康布尔梅夫人回答我说,她并不想持与德加相反的观点。“可我可以说他在卢浮宫展出的那些画,全是失败之作。”“对那些画,德加也极为赞赏。”“得让我再看看那些画。时间久了,脑子里印象不深了。”她沉默片刻后,回答我说,仿佛她不久肯定就要赞赏普桑,而此观点的改变不该取决于我刚刚告诉她的这一消息,而应该立足于她打算对卢浮宫收藏的普桑的画进行一番严格的、此次属于结论性的补充鉴别,以便最后有资格修正自己的看法。
虽然她尚未对普桑表示赞赏,但话题已被延至下次再讨论,可见这已是退缩的开端,我没有得寸进尺,为避免无休止地折磨她,我对她婆婆说人们总向我赞叹费代纳的花卉如何如何美。她口吻谦逊,谈起了她房后本堂神甫的那个小巧玲珑的花园,清晨,她身著晨衣,推门步入花园,给孔雀喂食,寻觅生下的蛋儿,采摘百日草花或玫瑰花,用来给奶油蛋或油炸菜肴的四周点缀成一道花栅,放置在狭长的桌布上,令人想起花园里的通幽曲径。“确实,我们有的是玫瑰花,”她对我说,“我们家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