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二天的早上。
数十个男女站在医院门口,等待着他的同志的棺材出来。
暗探们细心地包围住他们,耸起敏锐的耳朵想要听到只言片语,同时还努力记着他们的面貌长相和举止行为。街对面,一队腰里带着手枪的警察向着他们盯望。
暗探的傲慢的态度,警察的嘲笑的表情,以及他们要显显威风的那种神气,引起了群众的愤慨。有的人为了遮掩自己的愤怒,故意讲着笑话;有的则阴郁地瞅着地面,竭力不去看这种令人倍感被欺辱的情形;有的压不住怒火,就索性嘲笑当局,说他们对除了言语之外没有任何武器的群众,都要害怕。
秋日的淡青色的天空,晴朗朗地俯视着铺着黄色圆石的街道。秋风卷着落叶,把它们吹到人们脚下……
母亲涨在人群里面,注意着张张熟悉的面孔,悲哀地想:
“太少了,人数太少了!差不多没有一个工……”
门开了,一具棺材抬了出来,上面放着系有红丝带的花圈。
大家不约而同地摘下了帽子,——好像是一群黑鸟在他们头上飞舞。一个红脸、留着浓密的黑唇胡的高大警官,很快地跑到人群中间。一队兵士跟在他后面,把笨重的皮靴在石子路上踏得叮当响,他们蛮横地推开群众。
警官用沙哑的声音像发布号令似地大声喊道:
“请把丝带解下来!”
话音刚落,这些男男女女便紧紧地把他围住了,他们纷纷挥动着手臂,非常激动地推搡着、吵嚷着,也不知都在说些什么,乱作一团,难以分清。
母亲只觉得,眼前闪动着一个又一嘴唇发抖的激动的脸庞,她弄不清楚谁是谁,其中好像有一个女人的脸颊上流着屈辱的眼泪……
“打倒暴力!”有个年轻人高喊了一声。然而,这喊声很显得孤零,在喧闹的声浪里立刻就被淹没了。
母亲心里顿感痛苦难捱,于是,她对她身旁的一个穿得很寒伧的年轻男子激愤地说:
“怎么竟连给一个人出丧都受看管,——简直太不像话!”
群众的反感情绪不断地增长着。棺盖在人们头上摆动,风吹拂着丝带,在人们的头上和肩上不停地缭绕飘动。每个人都可以清楚地听见红丝带那干燥的如同神经质般的碎嚓声。
母亲害怕可能发生冲突,急忙悄声对左右两旁的人说:
“算了,既然这样,就解了丝带吧!解了有个么要紧呢!
……”
一个高亢而洪亮的声音,压倒了所有的喧噪声。
“我们严正要求你们,不要妨碍我们给这个让你们折磨死的同志送葬!……”
不知是谁又用尖细激越的声音高唱起来。
你在战斗中牺牲了……
“把丝带解下来!雅柯夫列夫,把它给切断!”
听见了拔刀的声音。
母亲闭上了眼睛,等待人们的呐喊。
然而,此时声音却渐渐地静下来。过了片刻,人们像被在追逐的狼似的骤然咆哮起来。到后来,大家都一声不响地低下了头继续朝前走,街上只听见沙沙沙的脚步声。
前面抬着被洗动了的棺椁。棺盖上面放着被蹂躏了的花圈。
警察们骑在马上,身子左右摇颤着,仿佛一派洋洋得意。
母亲在人行道上,那具棺材已经被密集的人群围着,母亲已经看不见它了。
群众不知不觉地渐渐增多了,几乎要挤满了街道。群众后面,也高耸着骑马警察的灰色的身形;徒步的警察手按马刀,在两旁走着;四处都躲闪着母亲常常看见的暗探的狡猾眼睛,正在仔细而尖锐地观望人们的脸。
永别了,我们的同志,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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