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我准备她会拿茶杯或书砸我,就很快地不连贯地说了。她穿一件下摆缀着丝绒边,领子和袖口钉着花边的天蓝色的室内服,坐在一张大的莓红色的圈椅上。淡褐色的头发卷曲地披到两肩,象一位天国的天使。她靠在椅子背上,眼睁睁凝望着我,开头有点气愤,后来露出了惊异的微笑。
我把所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失去了勇气,回身向门口走,她开口叫了一声:quot;等一等。quot;
她把茶杯放进托盘里,把书放在桌上,然后合叠两手,用大人的低嗓音说:quot;你是个多么奇怪的孩子……过来。quot;
我很小心地走过去。她拉住我的手,用小小的冷冰冰的指头抚摩着问:quot;没有谁叫你来告诉我这个吗?啊?那好,我看得出来,我相信,是你自己来的……quot;她放开我的手,合上眼睛,低声慢慢说:quot;原来那些下流的兵在议论这个。quot;
quot;你干吗不从这房子里搬走,quot;我认真地劝告她。
quot;为什么?quot;
quot;他们会欺侮你呀。quot;
她令人快活地笑起来,接着问:
quot;你上过学没有?喜欢看书吗?quot;
quot;没有工夫看书。quot;
quot;只要你喜欢,总可以找到工夫的。好吧,谢谢你。quot;
她把捏着的手指伸到我的面前,里边是一个银币。收下这个冷冰冰的东西,我觉得难为情,但又不敢拒绝她。我走的时候,就把它放在楼梯扶手的柱顶上。
从这个女人的身上,我得到一种新的深刻的印象,好象早晨的曙光涌现在我的眼前。因此,有好几天工夫,我都生活在欢乐中,想着那间宽敞的屋子,和住在这屋子里的跟天使一般的,穿着天蓝色便服的裁缝的妻子。她四周的一切,美得出奇。光艳夺目的金色的绒毡,铺在她的脚下,冬天的白昼射进银色的玻璃窗,依在她的身边取暖。
我想再见她一次。如果我跑去向她借书,会怎么样呢?
我就这么办了,而且又见到了她。她仍坐在同一地方,手中同样拿着书。但她的颊上,捆着一条棕红色头巾,一只眼有点肿。当她拿一本黑封面的书给我时,嘴里含混地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我拿了书,郁闷地走了。书里有杂酚油和洋茴香水的气味。我把这书用清洁的内衣和纸包着,藏在阁楼上,害怕被主人们拿去弄坏了。
主人家订了一份《田野》周刊。他们只是为取得该刊的服装式样和赠阅的画刊,并不是为了阅读。把画看过之后,就搁到卧室的橱柜顶上。到了年底,把它们装订起来,塞在床底下。那里还有三本《绘画论坛》。我用水刷洗寝室地板的时候,脏水流进这些杂志底下去。主人还定了一种《俄罗斯信使报》,晚上一边读,一边骂:quot;光写这些东西干什么。真无聊……quot;星期六到屋顶楼去晒衣服的时候,我记起了那本书,拿出来看,看见第一行是这样一句话:quot;房屋也和人一样,各有自己的面貌。quot;这句话的真实性使我暗暗吃惊,我就站在天窗边看起来,一直看到身体冻僵才停止。到晚上,主人们都做晚祷去了。我把书拿到厨房里,埋头看看旧了的秋风落叶一般的黄沉沉的书页。这些书页毫不费力地把我引进一种奇异的生活中,接触了许多新名字和新关系,发见了许多与我看腻了的人完全异样的善良的英雄和阴险的恶汉。这本书是格拉维埃·德·蒙特潘的小说,跟他的所有长篇小说一样,很长,人物和事件非常多,描写着珍奇的急变的生活。这小说写得非常简单明白,字行当中好似躲藏着一绺光,明白地照出了善事与恶事,使读的人热爱和痛恨,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紧紧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