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得更厉害了。于是他俯下身子,完全俯到地板上,从底下看了看她的脸,他一看,立刻吓呆了:老太婆正坐在那儿笑呢,——她止不住地笑着,笑声很轻很轻,几乎听不见,而且她竭力忍着,不让他听到她在笑。突然,他好像觉得,卧室的门稍稍开了一条缝,那里似乎也有人在笑,在窃窃私语。他简直要发疯了:使出全身的力气,猛砍老太婆的脑袋,但是斧头每砍一下,卧室里的笑声和喃喃低语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听得越来越清楚了,老太婆更是哈哈大笑,笑得浑身抖个不停。他转身就跑,但穿堂里已经挤满了人,楼梯上一扇扇房门全都大敞四开,楼梯平台上,楼梯上,以及下面——到处站满了人,到处人头攒动,大家都在看,——可是都在躲躲藏藏,都在等着,一声不响!……他的心缩紧了,两只脚一动也不能动,好像在地上扎了根……他想高声大喊,于是醒了。
他很吃力地喘了口气,——可是奇怪,梦境仿佛仍然在继续:他的房门大开着,门口站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正在凝神细细地打量他。
拉斯科利尼科夫还没完全睁开眼,就又立刻把眼闭上了。他抑面躺着,一动不动。“这是不是还在作梦呢,”他想,又让人看不出来地微微抬起睫毛,看了一眼。那个陌生人还站在那儿,仍然在细细打量他。突然,他小心翼翼地跨过门坎,谨慎地随手掩上房门,走到桌前,等了约摸一分钟光景,——在这段时间里一直目不转睛地瞅着他,——于是轻轻地,一点儿响声也没有,坐到沙发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他把帽子就放在身旁的地板上,双手撑着手杖,下巴搁在手上。看得出来,他是装作要长久等下去的样子。透过不停眨动的睫毛尽可能细看,隐约看出,这个人已经不算年轻,身体健壮,留着一部浓密的大胡子,胡子颜色很淡,几乎是白的……
约摸过了十来分钟。天还亮着,但暮色已经降临。屋里一片寂静。就连楼梯上也听不到一点声音。只有一只大苍蝇嗡嗡叫着,飞着撞到窗户玻璃上。最后,这让人感到无法忍受了: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欠起身来,坐到沙发上。
“喂,您说吧,您有什么事?”
“我就知道您没睡,只不过装作睡着了的样子,”陌生人奇怪地回答,平静地大笑起来。“请允许我自我介绍:阿尔卡季·伊万诺维奇·斯维德里盖洛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