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曰(16)
设若诗人们睁着一只眼专看美的方面,闭着一只眼不看丑的方面,北京的端阳节是要多么美丽呢:那粉团儿似的蜀菊,衬着嫩绿的叶儿,迎着风儿一阵一阵抿着嘴儿笑。那长长的柳条,象美女披散着头发,一条一条的慢慢摆动,把南风都摆动得软了,没有力气了。那高峻的城墙长着歪着脖儿的小树,绿叶底下,青枝上面,藏着那么一朵半朵的小红牵牛花。那娇嫩刚变好的小蜻蜓,也有黄的,也有绿的,从净业湖而后海而什刹海而北海而南海,一路弯着小尾巴在水皮儿上一点一点;好象北京是一首诗,他们在绿波上点着诗的句读。净业湖畔的深绿肥大的蒲子,拔着金黄色的蒲棒儿,迎着风一摇一摇的替浪声击着拍节。什刹海中的嫩荷叶,卷着的象卷着一些幽情,放开的象给诗人托出一小碟子诗料。北海的渔船在白石栏的下面,或是湖心亭的旁边,和小野鸭们挤来挤去的浮荡着;时时的小野鸭们噗喇噗喇擦着水皮儿飞,好象替渔人的歌唱打着锣鼓似的:“五月来呀南风儿吹”噗喇,噗喇。“湖中的鱼儿”噗喇,“嫩又肥”噗喇,噗喇。……那白色的塔,蓝色的天,塔与天的中间飞着那么几只野灰鸽: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诗人的心随着小灰鸽飞到天外去了。……再看街上:小妞儿们黑亮的发辫上戴着各色绸子作成的小老虎,笑涡一缩一鼓的吹着小苇笛儿。光着小白脚鸭的小孩子,提着一小竹筐虎眼似的樱桃,娇嫩的吆喝着“赛了李子的樱桃口歪!”铺户和人家的门上插上一束两束的香艾,横框上贴上黄纸的神符,或是红色的判官。路旁果摊上摆着半红的杏儿,染红了嘴的小桃,虽然不好吃,可是看着多么美!
不怪周少濂常说:“美丽的北京哟!美丽的北京端阳节哟!”“哟”字虽然被新诗人用滥了,可是要形容北京的幽美是非用“哟”不可的;一切形容不出的情感与景致,全仗着这个“哟”来助气呢。
可是社会上的真象并不全和诗人的观察相符,设若诗人把闭着的那只眼睛睁开,看看黑暗的那一方面,他或者要说北京的端阳节最丑的了:屠户门前挂着一队一队的肥猪大羊。血淋淋的心肝,还没有洗净青粪的肚子,在铁钩上悬着。嗡嗡的绿豆蝇成群的抱着猪头羊尾咂一些鲜血,蝇子们的残忍贪食和非吃肉不算过节的人们比较,或者也没有多大的分别。小孩子们围着羊肉铺的门前,看着白胡子老回回用大刀向肥羊的脖子上抹,这一点“流血”与“过节”的印象,或者就是“吃肉主义”永远不会消失的主因。
拉车的舍着命跑,讨债的汗流浃背,卖粽子的扯着脖子吆喝,卖樱桃桑椹的一个赛着一个的嚷嚷。毒花花的太阳,把路上的黑土晒得滚热,一阵旱风吹过,粽子,樱桃,桑椹全盖上一层含有马粪的灰尘。作买卖的脸上的灰土被汗冲得黑一条白一条,好象城隍庙的小鬼。
拉车的一口鲜血喷在滚热的石路上,死了。讨债的和还债的拍着胸膛吵闹,一拳,鼻子打破了。秃着脑瓢的老太太和卖粽子的为争半个铜子,老太太骂出二里多地还没消气。市场上卖大头鱼的在腥臭一团之中把一盘子白煮肉用手抓着吃了。……
这些个混杂污浊也是北京的端阳节。
屠场挪出城外去,道路修得不会起尘土,卖粽子的不许带着苍蝇屎卖,……这样:诗人的北京或者可以实现了。然而这种改造不是只凭作诗就办得到的!
“老武!欧阳!”赵子曰在屋中喊:“明天怎么过节呀?”“你猜怎么着?”武端光着脚,踏拉着鞋走过第三号来:“明天白日打牌,晚上去听夜戏。好不好?”
“不!听戏太热!”欧阳天风也跑过来:“听我的:明天十点钟起来,到中央公园绕个圈子。绕的不差什么的,在春明馆喝点酒吃点东西。我的请!我可有些日子没请你们吃饭了?是不是?吃完饭,回到公寓,光着脊梁凉凉快快的把小牌一打。晚饭呢,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