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
箱子靠边上,有一叠叠写满字的纸胆怯地蜷伏在那儿,另外还有两三期刊登玛卡尔·丹尼绥奇的小说和通讯的《本省日报》。全县的人都认为他是文学家,诗人,大家都认为他有点特别,不喜欢他,说他讲的话不对,走路的样子不对,吸烟的架式不对。有一次他被传到调解法官会审法庭上作证,一时疏忽,说漏了嘴,讲他在做文学工作,讲完以后他的脸涨得通红,倒好象偷了人家的鸡似的。
现在他穿着蓝色大衣,戴着长毛绒的软帽,手里拿着细手杖,沿林荫路缓缓地走着。……他走了五步光景,站住,定睛瞧着天空,或者瞧着一只停在云杉上的老白嘴鸦。
花匠站在那儿双手叉着腰,猎人脸上现出严厉的神情,玛卡尔·丹尼绥奇却拱起背,胆怯地咳嗽着,愁眉苦脸地东张西望,仿佛春天的气息和美丽压住他,闷得他透不出气来似的!……他的灵魂充满胆怯的情绪。春天在他心里产生的并不是兴奋、欢乐和希望,却仅仅是些模糊的欲望,搅得他心神不定,如今他在那儿走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真的,他需要什么呢?
“啊,您好,玛卡尔·丹尼绥奇!”他忽然听见斯特烈莫乌霍夫将军的声音。“怎么,邮局的人还没来吗?”
“还没来,大人,”玛卡尔·丹尼绥奇回答说,打量着健康快乐的将军带着小女儿乘坐的四轮马车。
“多好的天气!完全是春天了!”将军说。“您在散步吗?
也许来了灵感吧?“
他的眼睛里含着这样的意思:
“毫无才气!平庸之至!”
“啊,老弟!”将军揪住缰绳说。“今天我喝咖啡的时候,读了一篇多么精彩的小东西!那篇东西可真小,只有两页,可是多么可爱呀!可惜您不懂法语,要不然我就拿给您读一下了。……”将军急急忙忙,前言不搭后语地讲了讲他读过的那篇故事的内容。玛卡尔·丹尼绥奇听着,觉得不自在,倒好象他不是那个写小东西的法国作家,成了他的错处似的。
“我不懂他觉得那篇东西好在哪儿,”他瞧着马车走后,暗自想道。“内容庸俗,陈旧。……我的小说远比它有内容呢。”
玛卡尔开始感到难过。作家的自尊心是一种类似灵魂发炎的病痛。谁一得上这种病,谁就再也听不见鸟儿的歌声,看不见阳光的灿烂,对春天也视而不见了。……只要稍稍碰到这个疮口,整个身体就会痛苦得缩成一团。败兴的玛卡尔往前走去,迈出花园的便门,走到泥泞的道路上。在那儿,布卞佐夫先生正好坐在一辆高高的马车上,全身颠动着,匆匆忙忙赶到什么地方去。
“啊,作家先生!”他叫道。“您好!”
如果玛卡尔·丹尼绥奇只是个文书或者低级的管家,那倒谁也不敢用这种鄙薄轻慢的口气跟他讲话了,然而他是“作家”,又毫无才气,平庸之至!
象布卞佐夫先生这样的人,对艺术是一窍不通,也毫无兴趣的,可是另一方面,如果他们有机会遇到缺乏才气的平庸文人,他们却会铁面无情。他们什么人都愿意原谅,却单单不能原谅玛卡尔,不能原谅这个在箱子里积存手稿的失意者和怪人。花匠损坏了一棵老无花果树,弄得许多很贵的瓜果烂掉,将军倒毫不介意,吃别人家的瓜果算了。布卞佐夫做调解法官的时候,每个月只审一次案,而且开审的时候讲话总是吞吞吐吐,乱引法律条文,信口开河,然而这一切倒都得到原谅,没人理会。唯独玛卡尔,就因为没有才气,写了些不怎么好的诗和小说,人们就不能不特别留意,不能沉默地放过去,非说上几句伤人的话不可。至于将军的小姨子动手打女仆的耳光,打牌的时候象洗衣妇那样骂街,教士的妻子输了牌从来也不给钱,地主弗留京偷去地主西沃勃拉左夫的狗,那是谁也不来管的,可是不久以前《本省日报》退还玛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