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顾问官
过我,这使我心里不好受。深夜两点钟他才从厢房里走出去,那时候我已经困得要命,睡熟了。
从这时候起,每逢傍晚,舅舅总到我们厢房来。他跟我们一起歌唱,吃晚饭,每次都要坐到两点钟才走,唠唠叨叨讲个不停,所讲的总是老一套。他傍晚和深夜的工作,已经丢开不干了。到六月末,枢密顾问官吃惯我母亲的火鸡和糖煮水果,索性连白天的工作也丢开不干了。舅舅离开书桌,一 头扎进“生活”里去。他白天在花园里走来走去,嘴里吹着口哨,妨碍工人们干活,硬逼他们给他讲各式各样的事情。每逢他抬起眼睛瞧见达契雅娜·伊凡诺芙娜,他就跑到她跟前,要是她拿着什么东西,就要帮她拿,弄得她非常窘。
随着盛夏季节逐渐来到,我的舅舅变得越来越轻率,浮躁,随便。波别季姆斯基对他大失所望。
“这个人太缺乏见识,……”他说。“丝毫也看不出他官品很高。连话也不会说。每说一句话都要添上条尾巴:”我敢对上帝起誓。‘不,我不喜欢他!“
自从舅舅开始访问我们的厢房以来,费多尔和我的教师发生了显著的变化。费多尔不再出外打猎,很早就回到家来,变得越发沉默寡言,不知怎的,特别凶恶地睁大眼睛瞪着他的妻子。教师也不再在舅舅面前谈兽疫,他皱起眉头,甚至冷笑。
“我们的灰毛公马⑤来了!”有一回他看见舅舅朝厢房走来,就嘟哝了一句。
我把他们两人的这种变化解释做他们生舅舅的气。心不在焉的舅舅总是把他们的名字叫混,直到他临行为止,始终没有分清楚教师叫什么,达契雅娜·伊凡诺芙娜的丈夫叫什么。他对达契雅娜·伊凡诺芙娜本人也时而叫娜斯达霞,时而叫彼拉盖雅,时而叫叶芙多嘉。他固然为我们所感动,赞赏我们,可是他总是呵呵地笑,对我们象对小孩子似的。……所有这些,当然,都可能使得那两个年轻人感到委屈。然而问题不在于自尊心受到伤害;依我现在的体会,其实在于一 种更为细腻的感情。
我记得,有一天傍晚我在箱子上坐着,跟睡意挣扎。我的眼皮似乎涂上一层粘糊糊的糨子。我跑了一整天,身子劳乏得往一边歪着。然而我克制睡意,极力睁开眼睛看。那时候已经将近午夜。达契雅娜·伊凡诺芙娜象往常一样面色红润,神态温顺,在一张小小的桌子旁边坐着,给她丈夫做衬衫。费多尔在一个墙角,瞪起眼睛瞧着她,脸色阴沉,闷闷不乐。波别季姆斯基在另一个墙角坐着,把脸藏在他衬衫的高衣领里,愤愤地喘气。舅舅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正在想心思。四下里一片沉寂,人们只能听见达契雅娜·伊凡诺芙娜手里的麻布窸窸窣窣响。忽然,舅舅在达契雅娜·伊凡诺芙娜面前停住脚,说:“你们都这样年轻,朝气蓬勃,好得很,你们都在这种恬静的环境里生活得逍遥自在,我都嫉妒你们了。我已经留恋你们这种生活,我一想起我得离开这儿走掉,我的心就痛了。
……你们要相信我说的是真心话!“
睡意封上我的眼睛,我昏昏入睡了。后来有个什么响声把我惊醒,舅舅正站在达契雅娜·伊凡诺芙娜面前,温存地瞧着她。他脸上泛起了红晕。
“我这一生白白过去了,”他说。“我没有生活过!您年轻的脸叫我想起我那虚度的青春。我情愿坐在这儿瞧着您,直到我死。我恨不得带着您到彼得堡去才好。”
“这是为什么?”费多尔用沙哑的声调问道。
“我会把您放在我的书桌上,放在玻璃罩里,欣赏您,而且要别人来看您。您知道,彼拉盖雅·伊凡诺芙娜,象您这样的人,在我们那边是没有的。我们那边有富裕,有声望,偶尔也有美丽,可是没有这种真正的生活,……没有这种健康的安谧。……”舅舅在达契雅娜·伊凡诺芙娜面前坐下,拉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