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的灾难
米哈依洛夫又苦笑一下,心慌意乱,开始眫巴眼睛。在困窘中,他的头发显得越发蓬松,刮光胡子的脸上露出一种羞臊和惊呆的滑稽神情,惹得柯瓦列夫和他的薇罗琪卡面面相觑,忍不住微微地笑。
“我很高兴,”他喃喃地说,“愿意为你们效劳。……两位是从远处来吗?”
“从康科沃村来。……我们住在那儿的别墅里。”
“住在别墅里。……原来如此。……太好了!请吧!不过我们刚刚起床,请原谅,屋里有点乱。”
米哈依洛夫苦笑着,搓着手,领着客人朝正房另一面走去。柯瓦列夫戴上眼镜,做出内行的旅行家观赏名胜的样子,开始考察这个庄园。首先他看见一所砖砌的大房子,具有古老而沉重的建筑结构,装点着纹章和狮子,灰泥已经斑驳。房顶很久没有油漆过,窗玻璃闪着虹彩,台阶的缝隙里长出了杂草。一切都显出衰败,荒废,不过大体上这所房子还是招人喜欢的。它显得饶有诗意,朴实,敦厚,好比一个终身未嫁的老姑母。房子前边,离正门的门廊几步开外,有个池塘闪闪发光,水面上飘着两只鸭子和一条玩具船。池塘四周栽着桦树,都一般高,也一般粗。
“啊啊,还有个池塘呢!”柯瓦列夫说,由于阳光而眯细了眼睛。“这真美。那里面有鲫鱼吗?”
“有,先生。……从前还有鲤鱼,可是后来池塘不再疏浚,鲤鱼就全死光了。”
“这可不应该,”柯瓦列夫用教训的口吻说。“池塘应当经常清理,何况淤泥和水草可以做农田的优良肥料。你猜怎么着,薇罗琪卡?等我们买下这个庄园,就在池塘里修一个立在木桩上的亭子,再架一道小桥通过去。这样的亭子我在阿夫隆托夫公爵家里见过。”
“在亭子里可以喝一喝茶呢,……”薇罗琪卡美滋滋地吐一口气说。
“对了。……那边,带尖顶的塔楼是什么玩意儿?”
“那是供客人住的厢房,”米哈依洛夫回答说。
“它立在那儿有点不顺眼。我们要把它拆掉。一般说来这儿有许多东西要拆掉。很多很多!”
忽然,传来女人的哭声,可以听得很清楚,很分明。柯瓦列夫夫妇回过头去看正房!可是这当儿有一扇窗子砰的一 响关上了,在闪着虹彩的窗玻璃里,两只泪汪汪的大眼睛只闪了一下就不见了。那个哭泣的女人,看来,为她的哭泣害臊,就砰的一响关上窗子,藏到窗帘后面去了。
“你们愿意看一看花园和别的建筑物吗?”米哈依洛夫很快地说,皱起他那张本来就已经布满皱纹的脸,做出苦笑的样子。“我们走吧。……其实最主要的不是正房,而是……而是别的……”柯瓦列夫夫妇动身去着马房和谷仓。法学候补博士走遍每一个谷仓,仔细瞧一下,闻一闻,卖弄一下他在农业方面的知识。他详细问起庄园上有多少俄亩①的土地,有多少头牲口,痛骂俄国不该砍伐树林,责备米哈依洛夫把许多畜粪白糟蹋了,等等。他讲得滔滔不绝,不时看一眼他的薇罗琪卡。她呢,始终没让她那充满热爱的眼睛离开他,心里暗想:“他是个多么聪明的人啊!”
他们察看牲畜棚的时候,哭泣声又响起来。
“您听,这是谁在哭?”薇罗琪卡问。
米哈依洛夫摇一下手,转过身去。
“奇怪,”薇罗琪卡听见啜泣声变成无休无止的嚎啕大哭,就喃喃地说。“好象有人挨打,或者遭到凶杀似的。”
“这是我妻子在哭,求上帝保佑她吧,……”米哈依洛夫说。
“她哭什么?”
“她是个软弱的女人!她不忍心看见她的老巢卖出去。”
“那您为什么卖出去呢?”薇罗琪卡问。
“卖出去的不是我们,太太,而是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