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潭
想起茉莉花的甜香。他还发现她的耳朵和鼻子白得出奇,象是死人脸上的,或者象是用透明的蜡捏成的。她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以及发白的牙床,这也惹得他不喜欢。
“这是萎黄症⑤,……”他暗想,“大概她神经质,跟母火鸡似的。”
“喏,我来了!我们走吧!”她说着,很快地在他前面走去,一路上摘掉花枝上的黄叶。“我马上就给您钱,要是您愿意的话,我还要请您吃早饭呢。两千三百卢布!发了这么一 笔大财,您吃起饭来胃口就开了。您喜欢我的房间吗?此地的太太们说,我这儿有大蒜味。她们那些小聪明都用在这种厨房式的刻薄话上了。我要赶紧向您保证,就连我的地窖里也没存着大蒜。有一回一个医师来看我,冒出一股大蒜味,我就请他拿起帽子,坐上马车到别的地方去发散他的香气。我这儿没有大蒜味,只有药味。我父亲瘫痪了一年半,弄得整个房子里都是药味。一年半啊!我怜惜他,不过他死了,我也高兴:他太痛苦了!”
她领着军官穿过两个类似客厅的房间,再穿过一个大厅,在她的书房里停住脚。那儿搁着一张女人用的写字台,上面放满小摆设。旁边地毯上丢着几本翻开的和折着书页的书。书房里有个不大的门,从那儿望出去可以看见一张桌子,上面已经摆好早饭。
苏萨娜不住嘴地唠叨着,从衣袋里取出一串小钥匙,打开一个做得精巧的柜子,柜顶的盖子是斜着往下弯的。盖子掀开的时候,柜子就吗呜响,发出悲凉的音调,使得中尉想起了风吹琴⑥。苏萨娜另拿一把钥匙,又发出卡达一响。
“我家里有地道,有暗门,”她说着,取出一个不大的上等山羊皮皮包。“这柜子挺可笑,是不是?这个皮包里装着我四分之一的家产呢。您瞧,它的肚子鼓得多么大!您总不会把我掐死吧?”
苏萨娜抬起眼睛瞧着中尉,好意地笑起来。中尉也笑了。
“她真招人喜欢!”他暗想,对着那些钥匙在她的手指头当中转来转去。
“找着了!”她挑出开皮包的小钥匙,说。“好,债主先生,请您把借据拿出来。实际上金钱是多么无聊的东西!它多么渺不足道,可是话说回来,女人又多么爱它呀!您要知道,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犹太人,满心喜欢希穆尔和杨凯尔⑦,不过我们闪族人的血液里却有一种东西惹得我厌恶,那就是发财的热望。他们总是攒钱,自己也不知道攒钱是为了什么。人应当生活和享乐,他们却深怕多花一个小钱。在这方面与其说我象希穆尔,倒不如说象骠骑兵。我不喜欢让钱放在一个地方长久不动。一般说来,似乎我不大象犹太人。我的口音弄得我完全露出了马脚吧,啊?”
“该怎么跟您说好呢?”中尉支吾道。“您俄国话讲得很好,不过有个别字母念不清。”
苏萨娜笑起来,把小钥匙塞进皮包的锁眼里。中尉从衣袋里取出一小叠借据来,连同笔记本一齐放在桌子上。
“犹太人的口音最容易使他们露马脚,”苏萨娜接着说,快活地瞧着中尉。“不管犹太人怎么冒充俄国人或者法国人,可是您要他说‘布’,他却说成‘白’。……可是我咬字很准:布!
布!布!“
两个人都笑起来。
“天呐,她可真招人喜欢!”索科尔斯基暗想。
苏萨娜把皮包放在椅子上,往中尉那边跨出一步,把脸挨近他的脸,快活地继续说:“除犹太人以外,我最喜欢的莫过于俄国人和法国人了。
我在中学里学得很差,对历史一窍不通,不过我总觉得世界的命运就在这两个民族手里。我在国外住过很久,……就连在马德里也住过半年,……人见得多了,我就得出一种信念:除了俄国人和法国人以外,再也没有一个象样的民族了。您就拿语言来说吧。……德语象马嘶,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