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敌
在困惑地体验这种新的感觉似的。
有一道宽阔的亮光越过书架,照到书房的一面墙上,书房有一道门通到卧房,这道光同石炭酸和酒精的浓重窒闷的气味就是从微微拉开的卧房门缝里漏过来的。……医师在桌子前面一把圈椅上坐下,呆呆地朝桌上一本被灯光照亮的书,瞧了一忽儿,然后站起来,走进卧房去了。
这儿,在卧房里,是死一般的寂静。一切,就连顶小顶小的东西,都在雄辩地述说着不久以前才过去的那场风暴,述说着疲劳。如今一切都在休息。一支蜡烛立在一张方凳上,夹在密密层层的药瓶、药盒、药罐中间,一盏大灯放在五屉柜上,它们把整个房间照得明亮耀眼。靠近窗口的床上,躺着一个男孩,睁着眼睛,脸上现出惊讶的神情。他不动弹,然而他那对睁开的眼睛似乎在一刻不停地变黑,越来越深地陷进眼眶里去。他母亲跪在床前,两条胳膊放在他身上,脸埋在被子的皱褶里。她象那个男孩似的一动也不动,然而她那扭弯的身体和那两条胳膊显出多么生动的活力啊!她把全身扑到床上,用尽力气如饥似渴地贴紧它,仿佛好容易才给她那疲乏的身体找到安宁舒适的姿势,生怕变动它。被子啦,抹布啦,水盆啦,地板上的水渍啦,丢得到处都是的小画笔和调羹啦,装着石灰水的白瓶子啦,使人窒息的沉闷空气啦,这些都已经死亡,似乎沉浸在安宁里了。
医师在妻子身旁站住,两只手插在裤袋里,偏着头,定睛瞧着他的儿子。医师脸上现出冷漠的神情,只有凭他胡子上发亮的泪珠才看得出他刚刚哭泣过。
人们谈到死亡而想到的那种阴森吓人的恐怖,在这个卧房里却不存在。这儿普遍的麻木、母亲的姿势、医师脸上的冷漠神情,都含着一种吸引人和打动人心的东西,也就是包藏在人类哀愁中那种细致而不易捉摸的美。人们还不会很快就领会或者描写这种美,恐怕只有音乐才能把它表达出来。就连房间里这种阴郁的寂静也可以使人感到那种美。基利洛夫和他的妻子没开口说话,也没哭,似乎他们除了感到失去儿子的惨痛以外,还感到他们处境的凄凉:如同从前他们的青春在某个时期消失了一样,眼前他们养育儿女的权利也随着男孩的死亡永远消失了!医师四十四岁,头发已经花白,看上去象个老人,他那憔悴多病的妻子三十五岁了。安德烈不仅是他们的独生子,而且也是最后一个孩子了。
跟妻子相反,医师是那种一感到精神痛苦就想活动一下的人。他在妻子身旁站了五分钟光景,就走开,高高地抬起右腿,从卧房走进一个小房间,那儿有一半地方让一个又大又宽的长沙发占据了。然后他又从这儿走进厨房。他在火炉旁边和厨娘的床边徘徊一阵,然后弯下腰,穿过一道小门,到了前堂。
在这儿他又看见白围巾和白脸。
“总算来了!”阿包金吁一口气说,伸手抓住门拉手。“我们走吧,劳驾!”
医师楞一下,看着他,想起来了。……
“您听我说,我已经跟您说过,我不能去!”他说着,振作起来。“这多么奇怪!”
“大夫,我不是木头人,我很清楚您的处境,……我同情您!”阿包金用恳求的声调说,把手放到围巾上。“不过要知道,我不是为自己求您。……我的妻子就要死了!要是您听到那声喊叫,见过她的脸,您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固执!我的上帝,我本来当是您去穿衣服的!大夫,时间宝贵!走吧,我求求您!”
“我不能去!”基利洛夫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然后迈步走进客厅。
阿包金跟在他后面,抓住他的衣袖。
“您有伤心事,这我明白,不过要知道,我请您去也不是治牙痛,更不是去做法院鉴定人,而是去救一条人命!”他继续象乞丐那样恳求道。“人命比一切个人的悲痛都要紧!是啊,我请您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