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罗琪卡
可爱的形象就会在他头脑里变得模糊,类似虚构和幻想出来的东西了。
“在生活里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人更宝贵的了!”深受感动的奥格涅夫想,沿着林荫道往边门走去。“再也没有了!”
花园里安静而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木犀草、烟叶、天芥菜的香味,这些花草还没有在花坛里凋谢。在灌木和树干之间的空档里飘浮着柔和的薄雾,让月光照得透明。那一团团近似幽灵的雾慢腾腾,然而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地依次越过林荫路,飘走了,后来这景色久久地留在奥格涅夫的记忆里。月亮高挂在花园的上空,月亮下面一团团透明的薄雾往东方游去。整个世界似乎就是由黑色的阴影和浮动的白色阴影构成的。奥格涅夫大概是生平第一次看见八月间月夜的雾,觉得自己看见的不象是大自然,而象是舞台布景:有些不高明的制造烟火的技师伏在灌木丛后面,打算用白色烟火照亮花园,却把一团团白烟连同亮光一齐放到空中来了。
奥格涅夫走到花园边门那儿,看见一个黑影离开不高的篱栅,向他走来。
“薇拉·加甫利洛芙娜!”他快活地说。“您在这儿吗?我却到处找啊找的,想跟您告别。……再见,我要走了!”
“这么早吗?现在才十一点钟呢。”
“不,该走了!我有五俄里的路要走,还要收拾行李。明天还得早起。……”奥格涅夫面前站着库兹涅佐夫的女儿薇拉,一个二十一 岁的姑娘,经常神态忧郁,装束随随便便,很招人喜欢。凡是喜爱幻想,成天价躺着,随手抓到书就懒洋洋地读下去的姑娘,凡是感到烦闷和忧郁的姑娘,总是不注意打扮的。对那些天生风雅又有审美的本能的姑娘说来,这种漫不经心的装束反而使她们增添一种特殊的魅力。至少,后来奥格涅夫每逢想起俊俏的薇罗琪卡②,总是不由得想起她穿一件肥大的短上衣,腰部有着很深的褶子,可又不贴紧身体,还想起她梳得很高的头发里溜出一绺鬈发,披散在她的额头上,还想起她每到傍晚总是带着一块编结的红色围巾,边上垂着许多毛茸茸的小圆球,软绵绵地披在她的肩膀上,象无风的天气里的一面旗帜,每到白天它就被揉成一团,丢在前厅里那些男人的帽子旁边,或者丢在饭厅里一口箱子上,随那只老猫毫不客气地趴在上面睡觉。她这块围巾和她上衣的那些褶子总是带着一种自由懒散、不爱出门、心平气和的气息。也许因为奥格涅夫喜欢薇拉,他才能在她每个小纽扣上,每条小皱褶中看出亲切、舒适、纯朴,看出优美和诗意,这些正是不诚恳的、丧失美感的、冷淡的女人所没有的。
薇罗琪卡身材好看,五官端正,头发美丽地卷曲着。奥格涅夫生平看见的女人很少,觉得她称得起是个美人“我要走了!”他说,在边门旁边跟她告别。“请您不要记住我的坏处!谢谢您待我的种种好处!”
他仍旧用他跟老人谈话时候那种教会中学学生唱歌般的声调讲话,仍旧眨巴眼睛,耸动肩膀,他开始为薇拉的款待、亲切、殷勤向她道谢。
“我写给我母亲的每一封信上都谈到您,”他说。“如果大家都象您和您父亲一样,那么,这个世界上的生活就太快乐了。您家里的人都厚道!全是纯朴、亲切、诚恳的人。”
“您现在准备到哪儿去?”薇拉问。
“现在我要到奥勒尔去探望我的母亲,大约在她那儿住两个星期,然后就到彼得堡去工作。”
“以后呢?”
“这以后吗?我要工作一个冬天,到来年春天再到一个什么县里去搜集材料。好,祝您幸福,长命百岁,……请您不要记住我的坏处。以后我们不会再相见了。”
奥格涅夫低下头,吻薇罗琪卡的手。随后在沉默的激动中,他把身上的斗篷理一理好,把那捆书提得舒服点,沉吟一阵,说道:“这雾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