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
穿着一双破了窟窿的雨鞋走路一样。
“啊!”他惊奇地说。“这是什么站?”
“我不知道,”克里莫夫回答说,躺下来,闭上嘴,免得吸进辛辣的烟味去。
“我们什么时候到特维尔呢?”
“我不知道。对不起,我……我不能回答您的话。我有病,今天我感冒了。……”芬兰人象起烟斗在窗框上敲一阵,开始讲他那当海军军官的弟弟。克里莫夫不再听他讲话,满心怀念他那张柔软舒服的床,怀念那个装满凉水的水瓶,怀念他妹妹卡嘉,她是最善于为人铺床,安慰人,把水端给人喝的。等到他脑子里闪过他的勤务兵巴威尔,想到那个勤务兵给主人脱掉又重又热的长靴,把水送到他的小桌上来,他甚至忍不住微笑了。他觉得只要躺在他自己的床上,喝到水,他的梦魇就会让位给酣畅健康的睡眠了。
“邮件装好了吗?”远处响起一个低沉的说话声。
“装好了!”一个男低音差不多就在窗口那儿回答说。
这儿离斯皮罗沃已经有两三站路了。
时间象在奔驰,飞得很快,车站上的铃声、汽笛声、停车站似乎没完没了。克里莫夫灰心丧气把脸藏到长靠椅的角落里,两只手抱住头,又开始想他的妹妹卡嘉和他的勤务兵巴威尔,可是他妹妹和勤务兵跟那些模糊的形象混在一起,旋转起来,不见了。他那滚烫的呼吸喷在长靠椅靠背上,返回 来,烘痛他的脸。他的腿放得不舒服,有一股风从车窗吹到他背上,然而不管这是多么难受,他却再也不想变换姿势了。
……沉重的、梦魇般的倦怠渐渐抓紧他,锁住他的四肢。
等到他决定抬起头来,车厢里已经大亮。乘客们纷纷穿上皮大衣,活动起来。列车停住了。系着白色围裙和佩着号牌的搬运工人在乘客们身旁忙忙碌碌,提起他们的皮箱。克里莫夫穿上军大衣,信步跟随别的乘客走出车厢,觉得走路的好象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似的。他感到他的燥热、口渴和通宵不容他睡眠的凶恶形象仿佛随着他一同走出车厢了。他心不在焉地领了他的行李,雇好一辆街头雪橇。赶车的答应把他送到波瓦尔街,可是索价一又四分之一卢布,他却没有还价,更没有争吵,乖乖地坐上雪橇。数目大小他还能懂得,然而钱在他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
克里莫夫回到家,他的姑姑和妹妹卡嘉,一个十七岁的姑娘,把他迎进去。卡嘉来迎他的时候,一只手拿着铅笔,一 只手拿着练习簿,他这才想起她正在准备参加教员考试。他没有回答她们的问话和问候,烧得光是喘气,毫无目的地走遍各个房间,来到自己的床前,一头倒在他的枕头上。他满脑子都是芬兰人、红军帽、一口白牙的太太、烤肉的气味、闪烁的斑点,他已经不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也听不见惊慌的说话声了。
等到他醒过来,他看见自己睡在床上,脱了衣服,看见他的水瓶和巴威尔就在眼前,不过这并没有使他觉得凉快些,软和些,舒服些。他的胳膊和腿仍旧放得不舒服,他的舌头贴紧上膛,他听见芬兰人的烟斗吱吱地叫。……床旁边有一 个身子结实和留着黑胡子的医师忙忙碌碌,他宽阔的后背不时碰着巴威尔。
“没关系,没关系,年轻小伙子!”他唠唠叨叨说。“挺好,挺好。……银,银。……”医师管克里莫夫叫做“年轻小伙子”,把“行”说成“银”,把“对”说成“堆”。……“堆,堆,堆,”他很快地说,“银,银。……挺好,年轻小伙子。……你可别灰心啊!”
医师那些说得很快而不大在意的话、他那副饱足的面貌、他那句老气横秋的“年轻小伙子”,惹恼了克里莫夫。
“为什么您把我说成年轻小伙子?”他呻吟着说。“多么肉麻!见鬼!”
他给自己的声音吓一跳。这声音那么干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