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
。吵到半中腰,老人忽然想起他上这儿来的目的了。
“海龙归海龙,帽子归帽子,可是火车却停着没走啊,诸位先生!”他说,“怎么啦?在等什么人呀?开车吧!”
“开车吧,”列车长同意。“我们再抽一支烟就开车吧。不过也不必着急。……反正到了下一站我们还是得等着!”
“为什么呢?”
“哦……我们误点太多了。……要是在一个车站上误了点,那到了下一站就不能不耽搁,先放对面来的列车过去。现在开车也好,明天早晨开车也好,反正我们已经不能算是第十四次车了。我们大概要改成第二十三次车了。”
“您怎么算出来的?”
“哦,就是这么算的。”
玛拉兴带着探询的神情瞧了瞧列车长,思忖一下,随口嘟哝着,仿佛在自言自语似的:“上帝作证,我已经算了一下,甚至记在一个本子上了。
我们一路上光是停车就耗掉了三十四个钟头。先生们,如果你们照这样下去,结果就会这样:要么我的这些牛都死掉,要么就算我到了那边,牛肉也卖不上两卢布了。这不是赶路,这简直是倾家荡产!“
列车长拧起眉毛,叹口气,那神情好象想说:“这话不幸是实在的!”司机一声不响,瞧着帽子发呆。凭他们两个人的脸色可以看出来,他们都怀着同样隐秘的思想,他们不说出来倒不是因为他们想掩盖,而是因为这样的思想用沉默比用话语更能传达。老人明白了。他伸手到口袋里拿出一张十卢布的票子,既没有说几句开场白,也没有改变声调和脸色,而是带着大概只有俄罗斯人在授受贿赂的时候才会有的那种信心和爽快,把票子递给列车长。列车长接过来,一句话也没说,把它叠成四折,不慌不忙地放进口袋里。这以后他们三 个人走出房间,在路上叫醒列车员,到站台上去了。
“什么天气啊!”列车长抱怨道,耸了耸肩膀。“黑得要命!”
“是啊,这天气真糟糕。……”
从窗口可以看见电报员的亚麻色脑袋在绿灯和电报机旁边出现。没过多久,在电报员脑袋旁边又出现一个脑袋,此人一脸胡子,戴着红帽子,那一定是站长。站长低下头凑着桌子,正在读一张蓝色公文纸上的字,用烟卷顺着一行行字很快地画下去。……玛拉兴向他的货车走去。
他的旅伴,那个青年,仍旧半躺半坐,拉着手风琴,声音低得听不清。他比孩子大不了多少,还没有长出唇髭。他那颧骨高高的丰满的白脸现出孩子气的沉思神情。他的眼神不象大人,显得忧郁而温顺,可是他肩宽背厚,身体强壮、笨重、粗鲁,跟老人一样。他不动,也不变换姿势,好象搬不动自己那粗大的身躯似的。仿佛他只要动一动,身上就会有什么地方裂开,或者发出一片响声,弄得他自己和那些牛惊吓起来。他那又肥又大的手指头笨拙地按着手风琴的琴键,从这些手指头下面连绵不断地传出一种微弱细小的响声,合成一个朴素单调的旋律。他听着,分明很满意自己的手法。
铃声响了,可是声音那么含混,好象不是从近处,而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跟着又来了急促的第二遍铃声,然后是第三遍,列车长吹哨子了。在深深的寂静中过了一分钟,货车仍旧停在原地不动,可是车底下传来一种含混的声音,象是雪橇的滑铁碾雪的声音。紧跟着货车摇动一下,那声音就停了。接着又是一片沉寂。可是马上来了缓冲器的碰撞声,货车受到猛烈的碰撞而颠动一下,好象往前跳跃了一步。牛都摔下去,倒在彼此的身上。
“只求你到下一个世界也吃这样的苦头才好!”老人嘟哝着,摆正他的高帽子,刚才火车一颠,帽子已经滑到后脑勺上去了。“照这样,他要把我的牲口都弄得受伤了!”
亚沙一句话也没说,站起身来,抓住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