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88年作品第二卷 《命名日》-1
彼得·德米特利奇和客人柳包琪卡·谢列尔,她是个十七岁的姑娘,不久以前刚在贵族女子中学毕业。彼得·德米特利奇把帽子推到后脑壳上,懒洋洋,没精神,因为他在宴席上喝了很多酒。他在篱笆旁边摇摇摆摆地走着,用脚把干草拨成一堆。柳包琪卡呢,热得脸色绯红,象往常那样漂亮,站在那儿,倒背着手,瞅着他魁梧漂亮的身体的懒散动作。
奥尔迦·米海洛芙娜知道女人们喜欢她的丈夫,她不喜欢看见他跟她们待在一块儿。彼得·德米特利奇用脚把干草拨在一块儿,好跟柳包琪卡坐在草堆上闲谈一阵,这件事本来没有什么蹊跷的地方,至于漂亮的柳包琪卡温柔地瞧着他,那也不奇怪,然而奥尔迦·米海洛芙娜仍旧恼恨她的丈夫。她想到她马上可以偷听他们所说的话,不由得又怕又喜。
“您坐下,迷人的姑娘,”彼得·德米特利奇在干草上坐下,伸个懒腰说。“这样挺好。哦,您给我讲点什么吧。”
“谁高兴讲!我一讲不要紧,您可就睡着了。”
“我睡着?皇天在上!有这样一对俏眼睛瞧着我,我还睡得着吗?”
她丈夫的这些话,他在客人面前半躺半坐,把帽子推到脑后去的神态,也没有什么蹊跷的地方。他已经被女人们宠坏,知道她们喜欢他,所以每逢跟她们周旋,他惯于用一种特别的口气讲话,而且据大家说,这种口气跟他倒很相配呢。
他对待柳包琪卡也跟对待别的女人一样。然而奥尔迦·米海洛芙娜还是有醋意了。
“劳驾,您告诉我,”柳包琪卡沉默了一忽儿,开口说,“人家讲您被人控告,就要受审了,这是真的吗?”
“我吗?对,我就要受审了。……我的美人儿,我已经编进坏人的队伍里去了。”
“那么,为了什么事呢?”
“不为什么,只是……这主要是个政治问题,”彼得·德米特利奇打个呵欠说。“左派和右派的斗争。我这个蒙昧主义者和墨守成规者在一份公文里斗胆用了一个字眼,而那个字眼在我们的区调解法官库兹玛·格利果利耶维奇·沃斯特里亚科夫和符拉季米尔·巴甫洛维奇·符拉季米罗夫这一类圣洁的格莱斯顿①看来却带有侮辱性。”
彼得·德米特利奇又打个呵欠,接着说:“我们这儿有个规矩:您尽可以用不赞成的态度评论太阳,评论月亮,爱评论什么就评论什么,可是求上帝保佑,千万别碰自由主义者!求上帝保佑,这种事干不得!自由主义者好比那些糟透了的干菌子,要是您无意间用手指头碰它一 下,它就往您身上撒下一股灰尘的烟雾。”
“您出了什么事呢?”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场风波完全是由一件小到无可再小的小事引起的。有那么一位教员,是个僧侣家庭出身的讨厌家伙,他向沃斯特里亚科夫递了一份状子,控告饭铺老板,说那老板在公共场合用话语和行动侮辱他。从种种迹象可以看出当时教员和饭铺老板都醉得一塌糊涂,他们两人的举动都一样恶劣。如果有过侮辱的话,无论如何也是彼此都有份的。沃斯特里亚科夫应该判他们犯了破坏治安罪,叫他们两人各出一笔罚金,把他们赶出法庭了事。然而我们这儿是怎么办事的呢?在我们这儿,最重要的并不是人,也不是事实,而是招牌和头衔。一位教员,不管是什么样的坏蛋,总归是对的,因为他是教员。饭铺老板可就永远有罪了,因为他是饭铺老板和盘剥取利的人。沃斯特里亚科夫判处饭铺老板坐牢,饭铺老板就上诉到会审法庭去。会审法庭庄严地批准了沃斯特里亚科夫的判决。我呢,坚持我个人的见解。……我有点冒火。……就是这么回事。”
彼得·德米特利奇平心静气地讲着,现出满不在乎的讥诮态度。实际上,这件近在眼前就要受审的事害得他心里七 上八下。奥尔迦·米海洛芙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