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一
些用茅草铺盖的、仿佛紧贴在地面上的长房顶下面,一大股一大股浓重的黑烟冒出来,懒洋洋地升上去。造砖厂和墓园上面的天空一片阴暗,一股股烟子投下的大阴影爬过田野和道路。有些人和马在那些房顶旁边的烟雾里走动,周身扑满红灰。……到造砖厂那儿,县城算是到了尽头,这以后就是田野了。
叶果鲁希卡向那座城最后看了一眼,拿脸贴着简尼斯卡的胳膊肘,哀哀地哭起来。……“哼,还没嚎够,好哭鬼!”库兹米巧夫说。“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娇孩子!既是不想去,就别去。谁也没有硬拉着你去!”
“得了,得了,叶果尔小兄弟,得了,……”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很快地唠叨着说,“得了,小兄弟。……求主保佑吧。……你这一去,又不是于你有害,而是于你有益。俗话说得好:学问是光明,愚昧是黑暗。……真是这样的。”
“你想回去吗?”库兹米巧夫问。
“想,……想,……”叶果鲁希卡呜咽着,回答说。
“那就回去吧。反正你也是白走一趟,正好应了那句俗话:为了吃一匙果冻,赶了七里路。”
“得了,得了,小兄弟,……”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接着说。
“求主保佑吧。……罗蒙诺索夫②当初也是这样跟渔夫一块儿出门,后来却成了名满欧洲的人物。智慧跟信仰合在一块儿,就会结出上帝所喜欢的果实。祷告词上是怎样说的?荣耀归于创世主,使我们的双亲得到安慰,使我们的教堂和祖国得益。……就是这样的。”
“那益处往往并不一样,……”库兹米巧夫说,点上一支便宜的雪茄烟。“有的人念上二十年书,也还是没念出什么道理来。”
“这种事也是有的。”
“学问对有些人是有益处,可是对另一些人,反倒搅乱了他们的脑筋。我姐姐是个不懂事的女人,她一心要过上流人那种日子,想把叶果尔卡栽培成一个有学问的人,却不明白我可以教叶果尔卡做我这行生意,美满地过上一辈子。我干脆跟你说吧:要是人人都去求学,想做上流人,那就没有人做生意,种庄稼了。大家就都要饿死了。”
“不过要是人人都做生意,种庄稼,那就没有人懂得学问了。”
库兹米巧夫和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想到双方都说了一句叫人信服的、有分量的话,就做出严肃的面容,一齐嗽了嗽喉咙。简尼斯卡听他们讲话,一个字也没听懂,就摇摇头,微微欠起身子,拿鞭子抽那两匹栗色马。随后是沉默。
这当儿,旅客眼前展开一片平原,广漠无垠,被一道连绵不断的冈峦切断。那些小山互相挤紧,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合成一片高地,在道路右边伸展出去,直到地平线,消失在淡紫色的远方。车子往前走了又走,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平原从哪儿开的头,到哪儿为止。……太阳已经从城市后面探出头来,正悄悄地、不慌不忙地干它的活儿。起初他们前面,远远的,在天地相接的地方,靠近一些小坟和远远看去象是摇着胳膊的小人一样的风车的地方,有一道宽阔而耀眼的黄色光带沿地面爬着,过一忽儿,这道光带亮闪闪地来得近了一点,向右边爬去,搂住了群山。不知什么温暖的东西碰到了叶果鲁希卡的背脊。原来有一道光带悄悄从后面拢过来,掠过车子和马儿,跑过去会合另一条光带。忽然,整个广阔的草原抖掉清晨的朦胧,现出微笑,闪着露珠的亮光。
割下来的黑麦、杂草、大戟草、野麻,本来都晒得枯黄,有的发红,半死不活,现在受到露水的滋润,遇到阳光的爱抚,活转来,又要重新开花了。小海雀在大道上面的天空中飞翔,快活地叫唤。金花鼠在青草里互相打招呼。左边远远的,不知什么地方,凤头麦鸡在哀叫,一群山鹑被马车惊动,拍着翅膀飞起来,柔声叫着“特尔尔尔”,向山上飞去。螽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