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三
天花板和檐板被烟熏黑。地板上有些来历不明的裂缝和窟窿(人们会猜想那也是大力士的脚后跟踩穿的)。看来,即便房间里挂上十盏灯,也仍旧会挺黑。墙壁上或者窗台上没有一点象是装饰品的东西。不过有一面墙上挂着一个灰色的木框,装着一张不知什么规章 ,上面画着双头鹰。另一面墙上也有一个木框,装着一张版画,题着几个字:“人类的淡漠”。究竟人类对什么淡漠,那就闹不清了,因为那张画儿年代过久,画面发黑,布满蝇屎。房间里有一股发霉的酸臭气。
莫伊塞·莫伊塞伊奇一面领着客人走进房间,一面不住地弯腰,拍手,耸肩膀,发出快活的叫声。他认为这些举动是非做不可的,为的是显得非常有礼貌,和气。
“我们的货车什么时候走过这儿的?”库兹米巧夫问他。
“有一队货车是今天一清早走过这儿的,另一队呢,伊凡·伊凡内奇,是在这儿歇下来吃中饭,黄昏以前才上路的。”
“碍…瓦尔拉莫夫路过这儿没有?”
“没有,伊凡·伊凡内奇。他的伙计格利果利·叶果雷奇,昨天早晨经过这儿,说是今天他大概要到莫罗勘派①的农场去。”
“好。那我们赶紧去追货车,然后上莫罗勘派那儿去。”
“上帝保佑,这可使不得,伊凡·伊凡内奇!”莫伊塞·莫伊塞伊奇惊慌地说,合起掌来。“夜里您还赶什么路?您痛痛快快吃一顿晚饭,在这儿住一宿,明天早晨,求上帝保佑,再去赶路,随您要去追谁就去追谁好了!”
“没这些闲工夫,没这些闲工夫了。……对不起,莫伊塞·莫伊塞伊奇,下回再住好了,现在没有工夫。我们坐一刻钟就动身,可以在莫罗勘派那儿过夜。”
“一刻钟!”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尖叫一声,“您得惧怕上帝才成,伊凡·伊凡内奇!您这是逼我藏起您的帽子,拿锁来锁上门!您总得吃点什么,喝一点茶呀!”
“我们来不及喝茶吃糖了,”库兹米巧夫说。
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偏着头,屈着膝盖,把手掌往前伸出去,好象招架别人打来的拳头似的,同时现出痛苦的快乐笑容,开始央求道:“伊凡·伊凡内奇!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求你们赏个光,在我这儿喝杯茶吧。难道我是个坏人,弄得你们在我这里连喝杯茶都不行?伊凡·伊凡内奇!”
“行,喝杯茶也好,”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同情地叹一口气。
“反正耽误不了多大工夫。”
“哦,好吧!”库兹米巧夫答应了。
莫伊塞·莫伊塞伊奇一下子来了劲,快活得大叫一声,耸起肩膀,好象刚刚钻出冷水,到了温暖地方似的;他跑到门口去,用先前喊叫索罗蒙所用的那种着急的、窒息的声调喊道:“罗扎!罗扎!拿茶炊来!”
过了一分钟,门开了,索罗蒙走进房间,两只手端着一 个大盘子。他把盘子放在桌上,眼睛讥诮地瞧着别处,仍旧古怪地微笑着。现在,借了灯光,可以看清楚他的笑容了,那笑容是很复杂的,表现许多种情绪,可是其中占主要地位的只有一种,那就是露骨的轻蔑。他仿佛正在想着一件什么可笑而愚蠢的事,正在对一个什么人看不惯、看不起,正在为一件什么事暗暗高兴,正在等个适当的机会用挖苦话讽刺一 下,哈哈地笑一阵似的。他的长鼻子、厚嘴唇、狡猾的暴眼睛,好象饱含着大笑的欲望。库兹米巧夫瞧着他的脸,讥诮地微微一笑,问道:“索罗蒙,今年夏天你为什么不上我们县城来赶集,表演犹太人?”
叶果鲁希卡记得很清楚,两年前在县城的市集上一个棚子里,索罗蒙说过书,讲犹太人生活的故事,结果十分成功。
这件事经人提起后,却没引起索罗蒙什么感触。他一句话也没回答,走出去,过一忽儿端着茶炊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