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五
要干点什么事来消磨时间,就走进一家铺子。铺子门口挂着一块宽阔的红布门帘。这家店分成两边,挺宽敞,然而光线不足,一边卖衣料和食品杂货,另一边摆着成桶的焦油,天花板上吊着马轭,两边都有皮子和焦油的好闻的气味。店里地板上洒过水,洒水的人大概是个大幻想家和自由思想家,因为整个地板简直布满了图案和符咒的花样。吃得挺胖的店老板,有着一张宽脸和一把圆胡子,大概是大俄罗斯人,站在柜台里边,肚子顶住一张斜面的办公桌。他正在嚼着糖喝茶,每喝一口就长长地吁一口气。他的脸上流露着十足的冷淡,可是在每一声长吁中都可以听出这样的意思:“等着吧,我要揍你一顿!”
“给我一戈比的葵花子!”叶果鲁希卡对他说。
店老板扬起眉毛,从柜台里面走出来,往叶果鲁希卡的衣袋里倒了一个戈比的葵花子,他是用一个空的生发油小瓶量葵花子的。叶果鲁希卡并不想走。他对那一盒盒蜜饼仔细看了很久,想了一想,用手指着那些年陈日久而生出褐色霉斑的粘在一块儿的小蜜饼,问道:“这种蜜饼多少钱一个?”
“一戈比买两个。”
叶果鲁希卡从口袋里拿出前一天犹太女人送给他的那块蜜饼,问道:“象这样的饼你这儿要卖多少钱?”
老板用手接过那块饼来,翻来覆去看了一番,扬起一道眉毛。
“象这样的吗?”他问。
然后他扬起另一道眉毛,沉吟一下,答道:“三个戈比两个。……”随后是沉默。
“您是谁家的孩子?”老板问道,拿过一个红的铜茶壶来为自己斟茶。
“伊凡·伊凡内奇的外甥。”
“叫伊凡·伊凡内奇的人多的是哟,”老板说,吁口气。他的目光掠过叶果鲁希卡的头顶朝门口望过去,沉默一下,问道:“您想喝茶吗?”
“劳驾,……”叶果鲁希卡有点勉强地同意道,其实他非常想喝每天早晨他一定喝到的早茶。
老板替他斟好一杯茶,随带给他一块已经被人啃过的糖。
叶果鲁希卡在一张折椅上坐下,喝起来。他还想问一磅①糖杏仁卖多少钱,刚要开口问,忽然一位顾客走进来了,老板就把他那杯茶放在一边,去做生意。他领着顾客走到冒出焦油气味的那半边去,跟他谈了很久。顾客大概是个很固执、很有主见的人,不断地摇头,表示不赞成,一步步向门口退去。
老板总算把他说服了,开始为他往一个大口袋里倒燕麦。
“你管这个也叫燕麦?”顾客悲叹地说。“这不是燕麦,这是麸皮,连鸡见了都会觉得好笑。……不行,我要到邦达连柯那儿去!”
叶果鲁希卡回到河边的时候,岸上正有一小堆篝火在冒烟。这是车夫们在烧饭。司乔普卡站在烟雾里,拿一把缺口的大勺在锅里搅动。旁边不远的地方,基留哈和瓦夏,被烟熏红了眼睛,坐在那儿收拾鱼。他们面前放着布满烂泥和水草的渔网,上面躺着亮闪闪的鱼和爬来爬去的虾。
叶美里扬刚从教堂里回来不久,坐在潘捷列身旁,挥动胳臂,用哑嗓子唱着,声音小到刚刚能够让人听见:“我们对您唱着……”迪莫夫在那些马儿身旁走动。
基留哈和瓦夏收拾好鱼,就连鱼带活虾一齐放进水桶,洗一洗干净,从桶里统统倒进沸滚的水里。
“放油吗?”司乔普卡问,用大勺撇掉水面上的沫子。
“何必呢?鱼自己会出油的,”基留哈回答。
司乔普卡从火上端下锅子来以前,先往水里放了三大把小米和一勺盐。末后,他尝了尝口味,吧嗒几下嘴唇,舔舔勺子,满意得喉咙里卡卡地响,这意思是说稀饭煮熟了。
除了潘捷列以外,大家都围着锅子坐下,用勺子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