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七
七
当天晚上,车夫歇下来烧稀饭。这一回 ,从一天开头起,人人都有一种不明不白的愁闷感觉。天气闷热,大家喝下许多水,可还是不解渴。月亮升上来,十分红,模样儿阴沉,仿佛害了病。星星也昏沉沉的,暗影更浓了,远处更朦胧。大自然好象有了什么预感,无精打采。
篝火四周没有昨晚的那种活跃的景象和生动的谈话了。
大家都觉得烦闷,即便讲话也打不起精神,没有兴致。潘捷列光是唉声叹气,抱怨两条腿,不时讲到横死。
迪莫夫伏在地上,沉默着,嚼一根干草。他脸上现出嫌恶的表情,好象那根草气味不好闻似的,他的脸色凶狠而疲乏。……瓦夏抱怨下巴发痛,预言要变天了。叶美里扬没有挥动胳膊,呆坐着,闷闷地瞧着火。叶果鲁希卡也疲乏了。这种缓慢的旅行使他感到腻味,白昼的炎热烤得他头痛。
他们烧稀饭的时候,迪莫夫由于心烦而跟他的同伴找碴儿吵架。
“这个长着瘤子的家伙,舒舒服服地坐在那儿,老是头一 个伸出勺子来!”他说,恶狠狠地瞧着叶美里扬。“贪吃!老是头一个抢到锅子旁边坐好。他在唱诗班唱过歌,就自以为是老爷!象你们这种唱诗的,在这条大道上要饭的多得很!”
“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叶美里扬问,也生气地瞧着他。
“就是要你别头一个忙着往锅子里舀东西吃。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
“你是混蛋,就是这么的,”叶美里扬用嘶哑的声音说。
潘捷列和瓦夏凭经验知道这种谈话通常会闹出什么结局来,就出头调解,极力劝迪莫夫不要无端骂人。
“什么唱诗的,……”那个捣蛋鬼不肯罢休,反而冷笑。
“那种玩意儿谁都会唱。坐在教堂的门廊上唱:”看在基督的面上,赏我几个钱吧!‘哼!你们还怪不错的呢!“
叶美里扬没有开口。他的沉默反倒惹恼了迪莫夫。他带着更大的怒气瞧着那个先前在教堂里唱诗的人,说:“我只是不愿意理你罢了,要不然我真要叫你知道知道你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可是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你这个马泽帕①?”叶美里扬冒火了。“我惹你了吗?”
“你叫我什么?”迪莫夫问道,站起来,眼睛充血。“什么?
我是马泽帕?是吗?好,给你点颜色看看!叫你自己去找吧!“
迪莫夫从叶美里扬的手里抢过勺子来,往远处一扔。基留哈、瓦夏、司乔普卡都跳起来,跑去找勺子。叶美里扬用恳求和询问的眼光瞧着潘捷列。他的脸忽然变小,变皱,眼睛眫巴起来,这位先前唱诗班的歌手象小孩似地哭起来了。
叶果鲁希卡早就恨迪莫夫,这时候觉得空气一下子闷得使人受不了,仿佛篝火的火焰烤他的脸似的。他恨不得赶快跑到黑暗中的货车那儿去,可是那捣蛋鬼的气愤而烦闷的眼睛把他吸引住了。他渴望说几句非常伤人的话,就往迪莫夫那边迈近一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比谁都坏!我看不惯你!”
这以后,他原该跑到货车那边去,可是他站在那儿动不得,接着说:“到下一个世界,你会在地狱里遭火烧!我要告到伊凡·伊凡内奇那儿去!不准你欺侮叶美里扬!”
“嘿,你瞧!”迪莫夫冷笑道。“嘴上的奶还没干的小猪猡,倒管教起别人来啦。要不要我拧你的耳朵?”
叶果鲁希卡觉得透不过气来。他以前从没这样过,此刻忽然周身打抖,顿着脚,尖声叫道:“打他!打他!”
眼泪从他眼睛里流出来。他觉得难为情,就踉踉跄跄跑回货车那边去。他的尖叫产生了什么影响,他没看见。他躺在货包上哭,胳膊和腿抽搐着,小声说:“妈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