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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塞夫
    古塞夫

    一

    天色已经昏黑,不久夜晚就要来了。

    古塞夫,一个无限期休假的士兵,在吊床上欠起身子,低声说:“你在听我说话吗,巴威尔·伊凡内奇?在苏城①,有一 个兵告诉我,说是他们的船在路上撞着一条大鱼,船底给撞破了一个窟窿。”

    他讲话的对象是一个身分不明的人,船上诊疗所里的人都叫他巴威尔·伊凡内奇,这时候他沉默不语,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寂静又来了。……风戏弄缆绳,螺旋桨轰轰地响,浪头哗哗地溅开,吊床吱吱作声,然而人们的耳朵早已听惯这些声音,似乎四下里一切都在沉睡,没有一点声音。这使人心里烦闷。那三个病人(两个兵和一个水手)打了一整天纸牌,这时候已经睡熟,在说梦话了。

    船好象摇晃起来。古塞夫身子底下的吊床慢慢地升起,又落下,仿佛在叹气。它照这样起落一次,又一次,再一次。……有一个什么东西碰在地板上, 噹的一响,多半是带把的杯子掉在地下了。

    “这是风挣脱了链子,……”古塞夫仔细听着,说。

    这一回巴威尔·伊凡内奇咳嗽着,生气地回答说:“你一忽儿说船撞上一条鱼,一忽儿又说风挣脱了链子。

    ……难道风是野兽,能挣脱链子?“

    “基督徒都是这么说的。”

    “那些基督徒都跟你一样,是些无知无识的人。……他们说的废话还嫌少吗?人的肩膀上总得有个脑袋,遇事动一动脑筋才是。你简直是个糊涂虫。”

    巴威尔·伊凡内奇患晕船病。每逢船身摇晃,他照例会生气,一丁点的小事也会惹得他动怒。可是依古塞夫看来,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事情。比方说,那条鱼或者挣脱链子的风,这有什么奇怪或者难懂的呢?我们不妨假定有的鱼确实跟山那么大,它的背跟鲟鱼的背一样硬。我们也不妨假定那边,在世界的尽头,立着很厚的石墙,凶恶的风给人用链子锁在墙上了。……如果它不是挣脱了链子,那为什么发疯似的在整个海面上东奔西跑,跟狗那样急着逃掉呢?要是平时它不是用链子锁着,那么风平浪静的时候,它在哪儿呢?

    古塞夫久久地想着那条跟山一般大的鱼,想着那些生了铁锈的粗链子,随后他觉得心里闷得慌,就开始思念他的故乡:他在远东服役五年以后,如今正在回到故乡去。……他不由得想起一个巨大的池塘,只是被雪封没了。……池塘这一边有个红砖色的瓷器工厂,立着很高的烟囱,冒出一股股象浮云似的黑烟;另一边是个村子。……从村子尽头数起第五家院子,哥哥阿历克塞坐着雪橇出来了,他身后坐着他的小儿子万卡,穿一双大毡靴,另外,还有他的小女儿阿库尔卡,也穿着毡靴。阿历克塞带着酒意,万卡在笑,阿库尔卡的脸却看不见,她上上下下都裹严了。

    “说不定孩子们会冻坏呢,……”古塞夫想。“主啊,”他小声说,“赐给他们脑筋吧,叫他们尊重父母,不要比父母精明才好。……”“这儿需要新鞋掌,”那个害病的水手用低音讲梦话。“对了!对了!”

    古塞夫的思路断了。池塘消失,忽然无缘无故地出现一 个没有眼睛的牛头,马和雪橇也不再往前走,却在黑烟中转来转去。不过他仍然高兴,因为总算见到亲人了。欢快使他透不出气来,身上象有蚂蚁在爬,手指头发颤了。

    “上帝保佑,总算能够见面了!”他说着梦话,然而立刻睁开眼睛,在黑暗里找水喝。

    他喝过水,躺下来,雪橇就又驶动起来,随后又出现那个没有眼睛的牛头、那烟、那云。……照这样一直闹到天亮。

    二

    起初,黑暗里现出一个蓝色的圆圈,那是小圆窗口。随后古塞夫渐渐开始看清他旁边吊床上的人巴威尔·伊凡内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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