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斗》十五
动物学家痛恨他,看不起他,嘲弄他,动物学家是他最凶恶的、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请您对别的什么人去用这种口气说话,”他轻声说道,满腔憎恨,没有力气大声说话了。这种憎恨如同昨天想笑的欲望那样充塞着他的胸膛和喉咙。
萨莫依连科走进来,没有穿上衣,由于厨房里闷热而大汗淋漓,涨红了脸。
“哦,你来了?”他说。“你好,老兄。你吃过饭了吗?别客气,你说吧:吃过饭没有?”
“亚历山大·达维狄奇,”拉耶甫斯基站起来说,“假如我对你提出什么私人的请求,这并不等于说我容许你不承担说话慎重和尊重别人的秘密的义务。”
“怎么回事?”萨莫依连科惊讶地问。
“要是你没有钱,”拉耶甫斯基接着说,提高嗓门,激动得不住地调动两只脚,“那你就不要给我钱,回绝我,何必到大街小巷去宣扬,说我的处境没有出路之类的话呢?这样的行善,这样的给朋友帮忙,口惠而实不至,我受不了!你要吹嘘你的善行,自管去吹嘘就是,可是谁也没有给你权利去张扬我的秘密!”
“什么秘密?”萨莫依连科问道,摸不着头脑,开始生气了。“如果你是来骂人的,那你就给我走开。以后再来!”
他想起一个老办法:每逢自己对别人生气的时候,心里暗自从一数到一百,就会平静下来。他就很快地数着。
“我请求你们不要为我的事操心!”拉耶甫斯基接着说。
“别管我的事。我做什么事,我怎样生活,这跟别人有什么相干?不错,我想离开此地!不错,我欠下债,我喝酒,我跟别人的妻子同居,我发过癔病。我庸俗,不象有些人那么思想深刻,可是这跟外人有什么相干?要尊重别人!”
“你,老兄,对不起,”萨莫依连科说,数到三十五了,“可是……”“要尊重别人!”拉耶甫斯基打断他的话。“这样不断地议论别人的事情,大惊小怪,刺探隐私,偷听秘密,这种友好的关怀,……都见鬼去吧!借给我钱,却要提什么条件,把我当小孩子看待!看不起我,不知把我当成什么东西!我什么也不要!”拉耶甫斯基叫道,激动得身子摇摇晃晃,生怕自己又发癔病。“那么,我星期六走不成了,”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闪过。他又说:“我什么也不要!只是我请求你们,劳驾,不要对我严加看管!我不是小孩子,也不是疯子,我请求取消对我的管束。”
助祭走进来了。他看见拉耶甫斯基脸色苍白,挥动胳膊,面对沃龙佐夫公爵的肖像发表古怪的演说,不由得在门口站住不动了。
“这种对我灵魂的经常窥探,”拉耶甫斯基接着说,“侮辱了我个人的尊严,我要求那些自告奋勇的暗探停止他们的刺探!够了!”
“你……您说什么?”萨莫依连科已经数完一百,涨红了脸,走到拉耶甫斯基跟前,问道。
“够了!”拉耶甫斯基又说一遍,上气不接下气,拿起帽子。
“我是俄国医师,我是贵族,我是五品文官!”萨莫依连科一板一眼地说。“我从来也没做过暗探,我不容许任何人侮辱我!”他声嘶力竭地嚷着,使劲念出最后两个字。“闭嘴!”
助祭从没见过医师这样威风凛凛,神气活现,涨红了脸,神态吓人,就用手捂住嘴,跑到前厅去,放声大笑。仿佛隔着一层迷雾似的,拉耶甫斯基看见冯·柯连站起身来,把手插进裤袋里;从他站立的姿态看来,好象他在等着瞧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似的。拉耶甫斯基觉得这种镇静的姿态傲慢到了极点,具有很大的侮辱性。
“请您把您的话收回去!”萨莫依连科嚷道。
拉耶甫斯基这时候已经记不得他说过什么话了,回答说:“躲开我!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求您和那些犹太种的德国人①躲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