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1
瓶盖打开,在不停地化妆。她先用伸进瓶里的一根手指在鼻尖上抹了一下,立刻出现一条竖道道,于是,鼻子的轮廓有些清晰了。接着又用抹过鼻子的手指往脸上抹了一下。无独有偶,那里又白花花的一块。打扮刚完,女仆进来,擦完丫蛋的花布衫,又顺手给澄子揩了脸蛋。澄子显得怏怏不快。
咱家从旁看了这番情景,便从客室来到主人的卧室,偷偷瞧一下主人起床没有。然而,到处不见主人的头颅在哪儿,但见一只高脚背的八寸半大脚从被角露了出来。他大概是讨厌一露头就会被叫起床来,因此才将头缩进去,简直像个小乌龟。这当儿,已将书房打扫完毕的妻子,又扛起笤帚和掸子走来,同前次一样,在门口喊道:“还没起来?”
她站了一会儿,注视着那个不露人头的被窝。但是仍无反响。妻子两步跨进门来,通的一声将笤帚一撮,再一次催促道:“还不起来?喂!”
这时,主人已经醒了。正因为醒了,为了防御妻子的袭击,才把脑袋整个钻进被窝里的。他大概以为只要不露出头来,就会躲过了。正怀着这侥幸心理躲着,妻子却决不肯饶。第一次,妻子是在门口呼喊。他心想:至少相距六尺远,没什么了不起。当妻子嗵的一声撮笤帚时,距离已经近在三尺左右,他吓了一跳。尤其是第二次问他“还不起来吗?喂!”这时,不论从距离还是音量来说,都以比前次近半之势传进被窝,他这才明白,已经山穷水尽,小声应道:“嗯!”
“不是说九点钟以前去吗?不快些,要来不及的。”
“你不说,我也要立刻起来的。”
他从睡衣的袖口里答话的样子,真乃一大奇观。妻子常常上他的这份当:以为他会起床,便放下心来,谁知他又酣然大睡。因此,妻子觉着不可轻信,便又催他:
“喂,起床吧!”
已经说过就起床,还呵责什么起床起床的,真别扭!对于主人这样任性的人来说,就更觉得别扭。大约就在这时,主人将蒙在头上的被子一下子掀掉。只见他圆睁两只虎眼说:
“吵什么?我说起床,自然会起床的嘛!”
“你嘴说起床,可还是不起呀!”
“我什么时候扯过这样的谎?”
“任何时候都在扯谎!”
“胡说!”
“不知道是谁在胡说!”
妻子嗵的一声将笤帚一撮、往主人枕旁一站的姿势,的确威风凛凛。
这时,房后车夫家的孩子阿八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是车夫家的老板娘下的命令:只要主人发火,阿八就一定要大哭。也许这样,她会收到一点赏钱吧!不过,这对于阿八来说,够为难的了。有了这个娘,到头来定要从早哭到晚的。假如主人对此能够稍微体谅些,也就会控制一点火气,阿八的寿命也就会延长些。然而,不妨这么评定:不管金田先生怎么恳求,车夫老婆竟能干出那种糊涂事来,可见她比天道公平来得更加险恶。
如果只是主人发怒时叫他哭几声,那还算留有余地。然而,金田先生雇用了近邻的瘪三,每当他们装扮丑女人的鬼脸时,阿八一定要哭。这是在不知道主人是否动怒时,估计这么做他一定会发火,阿八才提前哭上几声的。于是,也就弄不清到底主人气阿八,还是阿八气主人。若想捉弄主人,也就无须费什么周折,只要把阿八臭骂一通,便等于轻而易举地打了主人的嘴。传说古时候西方的犯人如果临行前逃亡国外,未能逮捕归案,便制造一个偶人作为本人的替身予以火葬。可见金田公馆里大概也有通晓西洋故事的军师,传授过巧计。落云馆也好,阿八他娘也好,对于毫无本领的主人来说,大约都是些难于对付的敌手吧!此外还有形形色色的力敌,也许全街人都是他的劲敌。不过,暂且与本文无关,那就随时穿插,断续介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