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导寺信辅的前半生——一种思想的画面
笔记本,时而说要交学友会的会费——在一切行之有效的口实之下,骗父母的钱。即便是这样,钱还是不够用的时候,就巧妙地骗取双亲的欢心,好把下个月的零用钱弄到手。他尤其谄媚溺爱他的老母亲。当然,他对自己的谎话和对双亲的谎话一样,是很不喜欢的。但是他说了谎。大胆地、狡猾地说谎。这对他来说,比什么都特别需要,但同时又使他得了病态的愉快——好像杀了什么天神似的愉快。在这一点上他确实和品行不端的少年差不多了。他的《勿自欺记》的最后一页,记载着这样几行字:
独步谓彼恋眷恋爱,吾则厌恶憎恶。对于贫困,对于虚伪,对于一切之憎恶均厌恶之……
①“风月”是日本明治时期东京的一家名糕点铺,现仍营业。
②《玉篇》是一部文字学著述,中国南朝梁陈之间顾野王撰,共三十卷。
这道出了信辅的衷曲,不知什么时候他产生了厌恶那种憎恶贫困的心情。这种双重的憎恶,使他在满二十四岁之前一直苦恼。当然他也不是全然没有一点幸福的。每次考试他都取得第三名或第四名的成绩。还有一个低年级的美少年,主动地向他表示了情爱。可是这些对信辅来说,只是阴沉的天空露出的一丝阳光。憎恶比什么感情都沉重地压在他的心上。不仅如此,憎恶不知什么时候在他的心上留下了难以消除的痕迹。他在摆脱了贫困之后,仍然不能不憎恶贫困。同时,也和对待贫困一样,也不能不憎恶奢侈。——对这种奢侈的憎恶是中流下层阶级的贫困给打下的烙印。或者说仅仅是中流下层阶级给打下的烙印。他直到今天仍然感觉到他内心的这种憎恶,感到必须同这种贫困作斗争的小资产阶级的道德的恐惧……
正好在大学毕业的秋天,信辅去看望法律系的一位同学。他们在墙壁和纸隔扇都陈旧了的八铺席的客室里谈话。从身后进来一位六十来岁的老人,信辅从这位老人的面孔——酒精中毒的老人的面孔,直感到是个退休的官吏。
“我的父亲。”
他的同学向他作了简单的介绍。老人以置若罔闻的傲岸态度对待信辅的问候,便向里屋走去,并说:“请慢慢谈吧。那边还有椅子。”诚然有两把带扶手的椅子,放在黑暗的廊下。但是,这是坐背很高的、红椅垫已经褪色的半个世纪前的旧椅子。信辅从这两把椅子看到了整个中流下层阶级。同时他也感觉到,他的朋友也和他一样,以父亲为羞耻。这件小事刻骨铭心般地保留在他的记忆之中。这种思想在今后的他的内心之中说不定还会留下许多杂乱的阴影。但是,总而言之,他首先是一个退休官吏的儿子啊!是比起下层阶级的贫困,而更情愿追逐虚伪的中流下层阶级的贫困生活中生下来的一个人啊!
四学校
学校给信辅留下的也只是暗淡的记忆。他在大学学习期间,除去不要作笔记的两三门课程之外,对学校的任何课程从来也没有产生兴趣。但是,从中学到高等学校,从高等学校到大学,通过这样几级学校,是摆脱贫困的唯一出路。不过信辅在中学时代是不承认这种事实的,至少是没有明确地承认过。可是从中学毕业的时候开始,贫困像乌云似地压在信辅的心上。他在大学和高等学校的时候,有好几次想要辍学。然而,贫困的威胁正预示着暗淡的将来,轻率之举便作罢了。当然他憎恶学校。特别是憎恶约束很多的中学。门卫的喇叭传来的声响是多么苛刻呀!体育场上的白杨,忧郁的颜色是多么浓重呀!信辅在那儿学到的是:欧洲历史的年代,没搞过试验的化学公式,欧美某城市的居民数——都是些没用的小知识。这些只要稍微努力的话,当然算不得是苦事。但是,将这是无用的小知识这一事实忘掉,却是困难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死屋手记》里说过,要是迫使囚犯从事无谓的劳动;诸如把第一个桶里的水往第二个桶里倒,再把第二个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