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伊凡·德米特里说着,擦一下额头,“这真可怕!那么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伊凡·德米特里的声音,他那张年轻聪明的脸和愁苦的面容,都让安德烈·叶菲梅奇喜欢。他想对这个年轻人亲热些,安慰他一下。他挨着他坐到床上,想了想说:
“您刚才问怎么办,像您的这种处境,最好是从这里逃出去。可是,很遗憾,这徒劳无益。您会叫人抓住的。一旦社会对罪犯、精神病人和一般的不合时宜的人严加防范,把他们隔离起来,这个社会是不可战胜的。您只有一种办法:安下心来,并且认定您待在这里是必要的。”
“这对谁都没有必要。”
“既然存在监狱和疯人院,那就总得有人住进去。不是您就是我,不是我就是别的什么人。您等着吧,在遥远的未来,监狱和疯人院不再存在,到那时也就不会再有这些铁窗和疯人衣。毫无疑问,这样的时代迟早要来到的。”
伊凡·德米特里冷冷一笑。
“您开玩笑,”他眯起眼睛说,“像您和您的助手尼基塔这样的老爷们跟未来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您可以相信,体谅下情的先生,美好的时代一定会到来的!纵使我说得平淡无奇,您取笑吧,但是,新生活的曙光将普照大地,真理必胜,而且在我们的大街上将举行盛大的庆典!我等不到那一天,早死了,然而我们的后代会等到的。我衷心地祝贺他们,我高兴,为他们高兴!前进!愿上帝保佑你们,朋友们!”
伊凡·德米特里眼睛发亮,站了起来,朝窗子方向伸出双手,用激动的声音继续道:
“为了这些铁窗我祝福你们!真理万岁!我高兴!”
“我不认为有特别的理由值得高兴,”安德烈·叶菲梅奇说,他觉得伊凡·德米特里的动作像在演戏,这同样让他喜欢,“监狱和疯人院即使没有了,真理如您刚才讲的胜利了,然而事情的本质不会改变,自然规律依然如故。人们还会生病,衰老,死亡,跟现在一样。不管将来有多么灿烂的曙光照耀你们的生活,到头来人还得被钉进棺材,扔进墓穴。”
“那么永生呢?”
“哎,哪儿的话!”
“您不相信,嘿,可是我相信。不知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是伏尔泰的书里说的,如果没有上帝,那么人们也会把他造出来的。①我深信,如果没有永生,那么伟大的人类智慧迟早也会把它造出来的。”
①法国作家、哲学家伏尔泰(一六九四——-七七八)曾提出“如果上帝不存在,就应当把它造出来”。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的长篇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引用了这句话,并补充道:“而且确实,人类造出上帝来了。”
“说得好,”安德烈·叶菲梅奇愉快地微笑着说,“您有信念,这很好。有信念的人哪怕被砌在墙里面也会生活得快乐的。请问您在什么地方受过教育?”
“是的,我上过大学,不过没有读完。”
“您是个有思想、爱思考的人。在任何环境中您都能找到内心的平静。旨在探明生活意义的那种自由而深刻的思考,对尘世浮华的全然蔑视——这是人类迄今为止最高的两种幸福。哪怕您生活在三道铁栏里面,您也能拥有这种幸福。第欧根尼②住在木桶里,然而他比人间所有的帝王更幸福。”
②第欧根尼,古希腊哲学家,奉行极端的禁欲主义,传说他住在一个大木桶里。
“您的第欧根尼是呆子,”伊凡·德米特里阴沉地说,“您为什么要对我谈起第欧根尼,谈起什么探明生活的意义?”他突然大为生气,跳了起来,“我爱生活,我热爱生活!我得了被害妄想症,经常恐惧万分,然而有的时候我心里充满了对生活的渴望,这时我就害怕发疯。我渴望生活,渴望生活!”
他激动地在病室里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