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沃洛嘉和小沃洛嘉
一个身材匀称、十分漂亮的青年,她见着他就怕羞了,后来暗自发疯样地爱上他,直到最近嫁给亚吉奇为止。他也很受女人们的垂青,差不多从十四岁起,他就善于博得她们的欢心,那些为他面对丈夫不忠实的太太,总是借口沃洛嘉年纪还小而为自己辩白。不久以前有人讲起他,说他做大学生的时候,住在大学附近的公寓房间里,每次有人去找他,敲他的房门,就会听见门里面响起他的脚步声,然后是低声的道歉:“ Pardon je ne suis pas seul.”③亚吉奇很欣赏他,夸奖他前途无量,就象杰尔查文④对待普希金一样,显然,亚吉奇喜欢他。他们两人往往一连几个钟头沉默地打台球或者玩“辟开”⑤。如果亚吉奇坐上三套马的马车到什么地方去,总是把沃洛嘉带在身边,沃洛嘉也把他的论文的秘密只讲给亚吉奇一个人听。当初上校比较年轻的时候,他们常常处于情敌的地位,可是彼此从来也不争风吃醋。在他们常常同去的社交场所,大家总是管亚吉奇叫做大沃洛嘉,管他的朋友叫做小沃洛嘉。
在雪橇上,除了大沃洛嘉、小沃洛嘉和索菲雅·利沃芙娜以外,还有一个女人,就是玛尔迦莉达·亚历山德罗芙娜,大家称呼她莉达。她是亚吉奇太太的表姐,一个三十岁开外的姑娘,脸色十分苍白,眉毛漆黑,戴着夹鼻眼镜,不停地吸纸烟,哪怕在天气严寒的时候也一样。她的胸前和膝盖上老是有烟灰。她说话带着鼻音,拖长每个字的字音,性情冷僻,随便喝多少蜜酒和白兰地总也不会醉,时常懒洋洋而又乏味地讲些含意暧昧的掌故。她在家里从早到晚翻看厚本的杂志,弄得杂志上撒满烟灰,或者吃冰冻的苹果。
“索尼雅⑥,别发疯了,”她用唱歌般的声调说。“真的,这简直是愚蠢。”
在临近城门的地方,那三套马的雪橇跑得慢了点,房屋和行人不断闪过去。索菲雅·利沃芙娜平静下来,偎紧她的丈夫,专心想心思。小沃洛嘉坐在她对面。这时候,除了轻松快活的思想以外,又添上些阴郁的思想。她暗想,坐在对面的这个人知道她爱他,他当然相信她是par dépit嫁给上校的说法。她一次也没有向他表白过爱情,而且不希望他知道,总是隐瞒着她自己的感情,可是从他的脸色看得出他十分了解她,这就伤了她的自尊心。不过在她的处境里最使她痛心的是,自从举行婚礼以后,这个小沃洛嘉倒忽然开始对她献起殷勤来,而这是以前从来也没有过的。他往往一连几个钟头默默地陪她坐着,或者谈些闲话,此刻在雪橇里他没有跟她谈话,却微微地踩着她的脚,握握她的手。显然,他一心巴望她出嫁。他分明看不起她,她就象那种不规矩的坏女人那样在他心里只能引起某种性质的兴趣。当那种得意的感情和对丈夫的爱情跟屈辱的感情和受伤的自尊心在她心里混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不禁生出逞强的心,只想坐到赶车座位上去,嚷一阵,吹一阵口哨。……在他们的马车经过一个女修道院的当儿,院里那口一千普特⑦重的大钟敲响了。莉达在胸前画十字。
“我们的奥丽雅在这个修道院里,”索菲雅·利沃芙娜说,也在胸前画十字,身子哆嗦了一下。
“为什么她进了修道院?‘上校问道。
“ Par dépit,”莉达生气地回答说,显然暗指索菲雅·利沃芙娜和亚吉奇的婚姻。“现在这种Par dépit挺时行。它正向全世界挑战。她原是个爱说爱笑、极爱卖弄风情的女人,只喜欢舞会和舞伴,可是忽然间,她走了!弄得人人都吃一惊!”
“这不是实情,”小沃洛嘉放下皮大衣的衣领,露出他那张漂亮的脸,说。“这跟par dépit不相干,不瞒您说,这完全是由于遭了灾祸。她哥哥德米特利被流放去服苦役,如今下落不明。她母亲伤心而死。”
他又竖起他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