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修士》六
六
叶果尔·谢敏内奇从柯甫陵口中得知,不但恋爱已经成功,甚至就要举行婚礼,便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走了很久,极力要遮盖他的兴奋。他的手开始发抖,脖子发粗,脸孔涨得通红。他吩咐人把那辆赛马用的车子准备好,然后坐上车不知上哪儿去了。达尼雅看见他用鞭子抽马,把帽子使劲往下拉,几乎遮住耳朵,就明白他的心境,关在自己房间里哭了一整天。
温室里的桃子和李子已经熟了。把这种娇嫩精巧的货物打包,运到莫斯科去,这需要费很多的精神、劳力和心血。由于这年夏天十分炎热干燥,每一棵树都要浇水,这又得化去不少的时间和劳力。出现了许多毛毛虫,工人们干脆用手指头把它们捻死,连叶果尔·谢敏内奇和达尼雅也照这样做,弄得柯甫陵直恶心。尽管这样忙,他们还得接受水果和树木的秋季订货,写很多信。正在这紧张万分、似乎谁也没有一刻空闲的当儿,偏偏碰上农忙时节有一大半工人从果园里给弄到田里去干农活了。叶果尔·谢敏内奇被太阳晒得很黑,累得筋疲力尽,净发脾气,骑着马时而跑进果园里,时而跑到田野上,嚷着说,他已经忙得浑身散了架,要朝脑门子放一 枪了。
此外,还得忙着准备嫁妆,彼索茨基一家人对这件事看得很重。剪刀的铿锵声、缝纫机的嗒嗒声、熨斗里的煤烟、女裁缝(一个性情急躁而爱生气的女人)的任性,弄得家里所有的人都头昏脑涨。而且,仿佛故意捣乱似的,每天都有客人来,那就得陪他们玩乐,供他们吃喝,甚至留他们过夜。然而,所有这些苦事都不知不觉过去了,象在雾里一样。达尼雅虽然从十四岁起,不知什么缘故,就相信柯甫陵一定会跟她结婚,现在却又觉得爱情和幸福仿佛突如其来地抓住了她。
她惊讶,困惑,不相信自己。……有的时候,她心头忽然涌起那么巨大的欢乐,她恨不得飞到云端,对上帝祷告;有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八月间就得离开这个亲人的家,撇下她父亲一个人没人照料;再不然,上帝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到自己浅薄,渺小,配不上柯甫陵这样的大人物,于是她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锁紧门,哀哀地一连哭上几个钟头。遇到有客人在座,她会忽然觉得柯甫陵异常漂亮,所有的女人都爱他,嫉妒她,她的灵魂就充满快乐和骄傲,仿佛她征服了全世界似的。可是只要他对某位小姐客气地笑一笑,她就嫉妒得周身发抖,走回自己的房间,又痛哭一场。这些新的感觉完全控制了她,她心不在焉地帮着父亲干活,心里却没有去想桃子、毛毛虫、工人们,也没有想到,光阴过得有多么快。
叶果尔·谢敏内奇也几乎一样。他从早做到晚,老是忙着赶到什么地方去,常发脾气,冒火,然而这一切都象是在半睡半醒的着魔状态中发生的。他身子里似乎有两个人:一 个是真的叶果尔·谢敏内奇,听到花匠伊凡·卡尔雷奇对他报告说出了什么麻烦,就生起气来,绝望地抱住头;另一个是假的,仿佛半醉半醒,往往谈着正事,忽然半中腰打住,碰一碰花匠的肩膀,嘟哝起来:“不管你怎么说,血统总是有很大关系的。他母亲是个极好、极高尚、极聪明的女人。瞧着她那张善良、开朗、纯洁、象天使般的脸,就是一种享受。她擅长绘画,写诗,说五种外国话,唱歌。……这个可怜的女人得肺痨病死了,祝她升天堂。”
假的叶果尔·谢敏内奇叹口气,沉吟一下,接着说:“当初他年纪还小,在我家里长大的时候,他那张脸也象天使一样,开朗而善良。他的目光也好,他的动作也好,他的谈吐也好,都象他的母亲那样温柔文雅。至于他的头脑,他那种聪明才智素来使得我们暗暗吃惊。当然,他不是平白无故当上硕士的!不是平白无故的!你等着瞧吧,伊凡·卡尔雷奇,十年以后你再看他是什么样儿!那时候他会升得更高,你伸出手去都摸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