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修士》九
九
柯甫陵接受了单独讲课的职务。头一次讲课预定在十二 月二日举行,大学的走廊上已经贴出有关这件事的布告。可是到了约定的日子,他却打电报给大学校长,说他因病不能去讲课了。
他害了咯血症。他常常吐血痰,而且一个月有两三次大吐血,在那种时候他非常衰弱,陷入昏睡的状态。这种病没有使他特别害怕,因为他知道他已故的母亲得过同样的病,带着这种病活了十年,甚至还不止十年,医师保证说这种病没有什么危险,叮嘱他,只要不激动,过正规的生活,少说话就行了。
一月间,他的讲课由于同一个原因又没有举行,二月间再开讲已经太迟。只好推延到下一年去。
这时候他已经不是跟达尼雅,而是跟另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了,这个女人比他大两岁,把他当做孩子似的照料他。他心境平和而宁静,愿意听她摆布。瓦尔瓦拉·尼古拉耶芙娜(这是他女朋友的名字)打算带他到克里米亚去,他答应了,虽然预感到这次旅行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他们傍晚到达塞瓦斯托波尔,在旅馆里歇脚,想休息一 下,明天动身到雅尔塔去。他们两人都感到旅途劳顿。瓦尔瓦拉·尼古拉耶芙娜喝了茶,就躺下来,很快睡着了。可是柯甫陵没有睡。先前在家里,在动身到火车站去的一个钟头以前,他接到达尼雅写来的一封信,不敢拆开来看,现在这封信放在他的衣袋里,他一想到这封信就感到不痛快,心里乱糟糟的。如今,在他的灵魂深处,他真诚地认为,他跟达尼雅结婚是做了一件错事,想到终于跟她分手便感到满意。这个女人最后竟然变成一具活尸,在她身上,除了两只凝神望着的、聪明的大眼睛,似乎全都失去了生机,他一想起她,心里就生出怜悯和恼恨自己的感情。信封上的笔迹使他想起两年前他不公平,残忍,由于心灵空虚、烦闷、孤独、对生活不满而拿那些一点错处也没有的人出气。他还想起有一回他把他的论文和他在病中所写的文章统统撕得粉碎,丢出窗外,那些纸片迎风飞舞,粘到树上和花上。他在每一行文字中都看到古怪的、任什么根据也没有的自负,轻浮的寻衅口吻,出言不逊,夸大狂;这些文章使他觉得,他好象在读对他的恶习的描写。然而等到最后一个笔记本撕碎,飞出窗外,不知什么缘故,他忽然觉得烦恼而伤心,就走到他妻子那儿,对她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我的上帝,他把她折磨得好苦!有一回 ,他有意惹得她难过,就对她说,她父亲在他们的恋爱中扮演了不大体面的角色,因为他要求柯甫陵跟她结婚。偏巧叶果尔·谢敏内奇听见了这句话,就跑进房来,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站在一个地方打转,而且不知怎的,发出古怪的、象牛叫样的声音,仿佛他的舌头没有了。达尼雅瞧着她父亲,发出一声撕裂人心的喊叫,接着就晕倒了。这真不象话。
他瞧着熟悉的笔迹,那些事就纷纷来到他的心头。柯甫陵走到阳台上;天气暖和,没有风,空气中有海水的气味。美妙的海湾映着月光和灯火,现出一种很难确定名称的颜色。那是由蓝色和绿色合成的一种又娇嫩又柔和的颜色,有些地方,海水的颜色象蓝矾,有些地方似乎月光化成浓液,代替海水,充塞了海湾。总之,多么调和的色彩,多么和平、恬静、高尚的气氛啊!
阳台下面那层楼里,窗子大概开着,因为清楚地传来女人的说话声和笑声。看来,那儿正在开晚会。
柯甫陵竭力控制自己,拆开信,走进自己的房间,开始读信:“我父亲刚刚去世。我把这件事的责任归于你,因为是你把他害死的。我们的园子正在毁掉,已经由外人来经管,那就是说,我那可怜的父亲十分担心的事情果真发生了。我把这件事的责任也归于你。我用我的全部灵魂痛恨你,巴望你快点死掉。啊,我多么痛苦!一种难忍难熬的痛苦燃烧着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