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诊
是长得不漂亮,象她的母亲,眼睛同样小,脸的下半部分也太宽。
她躺在那儿,头发蓬乱,被子一直盖到下巴上。她给柯罗辽夫第一眼的印象是:她好象是个不幸的穷人,多亏别人慈悲,才把她收留在这儿。他不能相信她就是五座大厂房的继承人。
“我来看您,”柯罗辽夫开口说,“我是来给您治病的。您好。”
他说出自己的姓名,跟她握手,那是一只难看的、冰凉的大手。她坐起来,显然早已习惯让医师看病了,裸露着肩膀和胸脯,一点也不在乎,听凭医师给她听诊。
“我心跳,”她说,“通宵跳得厉害极了,……我差点吓死!
请您给点什么药吃吧。“
“好的!好的!您放心吧。”
柯罗辽夫诊查过后,耸耸肩膀。
“心脏挺好,”他说,“一切都正常,一切都没有毛病。一定是您的神经有点不对头,不过那也是十分平常的事。看来,就是这神经性的发作也已经过去了,您躺下来睡一觉吧。”
这当儿,有人把灯送进卧室里来。病人看见灯光就眯细眼睛,忽然双手捧着头,号啕大哭起来。于是难看的穷人的印象忽然消散,柯罗辽夫也不再觉得那对眼睛小,下半个脸过分宽了。他看见一种柔和的痛苦表情,这表情是那么委婉动人,在他看来她周身显得匀称、柔和、质朴了,他不由得想安慰她,不过不是用药,也不是用医师的忠告,而是用亲切、朴实的话。她母亲搂住她的头,让她贴紧自己的身子。老太太的脸上现出多么绝望、多么悲痛的神情啊!她,做母亲的,抚养她,把她养大成人,化尽心血,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她身上,让她学会法语、跳舞、音乐,为她请过十来个教师,请过顶好的医师,还请一个家庭女教师住在家里。现在呢,她不明白她女儿为什么流泪,为什么她这么愁苦,她不懂,她惶恐,她脸上现出抱愧、不安、绝望的表情,仿佛她忽略了一件很要紧的事,有一件什么事还没做好,有一个什么人还没请来,不过究竟那人是谁,她却不知道。
“丽桑卡①,你又哭了,……又哭了,”她说,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的乖孩子,告诉我,你怎么啦?可怜可怜我,告诉我吧。”
两个人都伤心地哭了。柯罗辽夫在床边坐下,拿起丽扎的手。
“得了,犯得上这么哭吗?”他亲切地说,“真的,这世界上任什么事都值不得这么掉眼泪。算了,别哭了,这没用处。
……“
同时他心里暗想:
“她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了。……”
“我们工厂里的大夫给她溴化钾②吃,”家庭女教师说,“可是我发觉她吃下去更糟。依我看来,真要是治心脏,那一定得是药水,……我忘记那药水的名字了,……是铃兰滴剂吧,对不对?”
随后她又详详细细解释一番。她打断医师的话,妨碍他讲话。她脸上带着操心的神情,仿佛认为自己既是全家顶有学问的人,那就应该跟医师不断地谈下去,而且一定得谈医学。
柯罗辽夫觉得厌烦了。
“我认为这病没什么大关系,”他走出卧房,对那位母亲说。“既然您女儿由厂医在看病,那就让他看下去好了。这以前他下的药都是对的,我看用不着换医师。何必换呢?这是普普通通的小病,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从容地讲着,一面戴手套,可是李亚里科娃太太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用泪汪汪的眼睛瞧着他。
“现在离十点钟那班火车只差半个钟头了,”他说,“我希望我不要误了车才好。”
“您不能留在我们这儿?”她问,眼泪又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了。“我不好意思麻烦您,不过求您行行好,……看在上帝面上,”她接着低声说,朝门口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