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小狗的女人
弥漫着一股她在一家日本商店里买来的香水的气味。古罗夫瞧着她,心里暗想:“在生活里会碰到多么不同的人啊!”在他的记忆里,保留着以往一些无忧无虑、心地忠厚的女人的印象,她们由于爱情而高兴,感激他带来的幸福,虽然这幸福十分短暂;还保留着另一些女人的印象,例如他的妻子,她们在恋爱的时候缺乏真诚,说过多的话,装腔作势,感情病态,从她们的神情看来,好象这不是爱情,不是情欲,而是一种更有意义的事情似的;另外还保留着两三个女人的印象,她们长得很美,内心却冷冰冰的,脸上忽而会掠过一种猛兽般的贪婪神情,她们具有固执的愿望,想向生活索取和争夺生活所不能给予的东西,这种女人年纪已经不轻,为人任性,不通情理,十分专横,头脑不聪明,每逢古罗夫对她们冷淡下来,她们的美貌总是在他心里引起憎恨的感觉,在这种时候,她们的衬衣的花边在他的眼睛里就好象鱼鳞一样了。
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却还那么腼腆,流露出缺乏经验的青年人那种局促不安的神情和别别扭扭的心态;她给人一种惊慌失措的印象,好象忽然有人出其不意地来敲门似的。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这个“带小狗的女人”,对待刚发生过的事情的态度有点特别,看得十分严重,好象这是她的堕落,至少看上去是这样,而这是奇怪的,不恰当的。她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她的长头发忧伤地挂在她的脸的两边,她带着沮丧的样子呆呆地出神,好象古画上那个犯了罪的女人②。
“这是不好的,”她说。“现在您要头一个不尊重我了。”
房间里的桌子上有一个西瓜。古罗夫给自己切了一块,慢慢地吃起来。在沉默中至少过了半个钟头。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神态动人,从她身上散发出一个正派的、纯朴的、生活阅历很浅的女人的纯洁气息。桌子上点着一支孤零零的蜡烛,几乎照不清她的脸,不过还是看得出来她心绪不好。
“我怎么能不再尊重你呢?”古罗夫问。“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了。”
“求上帝饶恕我吧!”她说,眼睛里含满泪水。“这是可怕的。”
“你仿佛在替你自己辩白似的。”
“我有什么理由替我自己辩白呢?我是个下流的坏女人,我看不起自己,我根本没有替自己辩白的意思。我所欺骗的不是我的丈夫,而是我自己。而且也不光是现在,我早就在欺骗我自己了。我丈夫也许是个诚实的好人,可是要知道,他是个奴才!我不知道他在那儿干些什么事,在怎样工作,我只知道他是个奴才。我嫁给他的时候才二十岁,好奇心煎熬着我,我巴望过好一点的日子,我对自己说:”一定有另外一种不同的生活。‘我一心想生活得好!我要生活,生活。……好奇心燃烧着我,……这您是不会了解的,可是,我当着上帝起誓,我已经管不住自己了,我起了变化,什么东西也没法约束我了,我就对我的丈夫说我病了,我就到这儿来了。……到了这儿,我老是走来走去,象是着了魔,发了疯。……现在呢,我变成一个庸俗下贱的女人,谁都会看不起我了。“
古罗夫已经听得乏味;那种天真的口气,那种十分意外而大煞风景的忏悔惹得他不痛快。要不是她眼睛里含着泪水,人就可能认为她是在开玩笑或者装腔作势。
“我不明白,”他轻声说,“你到底要什么?”
她把她的脸埋在他的胸脯上,偎紧他。
“请您相信我的话,务必相信我的话,我求求您,……”她说。“我喜欢正直、纯洁的生活,讨厌犯罪,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老百姓说:鬼迷了心窍。现在我也可以这样说我自己:鬼迷了我的心窍。”
“得了,得了,……”他嘟哝说。
他瞧着她那对不动的、惊吓的眼睛,吻她,亲热地轻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