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被命令向左转,朝工棚走。
我使劲握着父亲的手。他说:“你可记得沙什特太太,在车厢里?”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那是在集中营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它把我的整个一生变成漫漫长夜,被七层夜幕严裹着的长夜。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烟云。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孩子们的小脸,他们的躯体在岑寂的苍穹下化作一缕青烟。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火焰,它们把我的信仰焚烧殆尽。
我永远不会忘记黑洞洞的静寂,它永远夺去了我的生存意愿。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时刻,它戕杀了我的上帝,我的灵魂,把我的梦想变成灰烬。
我永远还会忘记这一切,即使我受到诅咒,像上帝一样永生不死。
永远不会。
我们走进工棚,工棚很长,棚顶上有几盏淡蓝色的灯泡。我想,地狱的前厅一定是这种样子的。这么多人在发疯,这么多狂呼怪吼,这么多野蛮的暴行。
几十个囚徒迎候着我们,手里全都拿着棍子,不分青红皂白,毫无道理地乱敲乱打。继而传来一声命令:
“脱衣服!快!出来!提着腰带和鞋!”
我们的衣服都得扔在工棚后半部的地板上。那儿已有一大堆衣服,新衣服、旧衣服、破衣服和烂衣服。对我们来说,这意味着真正的平等:赤身裸体。我们在寒气中瑟瑟发抖。
几个党卫军军官在屋子里来回转,挑选身强体壮的人。如果挑人的依据是精力,人们应不应该打起精神?父亲的想法正好相反——最好不要惹人瞩目(后来我们才发现他是对的。那天被选中的人全都编入焚尸队,去焚尸房干活。贝拉?卡兹是我们镇上一个富商的儿子,与第一批人一起来到伯肯诺,比我们早到一星期。他发现我们到达后,悄悄塞过一张纸条,告诉我们,他被挑中就是因为体魄强健,他被迫将亲生父亲的尸体扔进焚尸炉里)。
他们的棍子雨点似地落在我们身上:
“到剃头匠那儿去!”
我提着腰带和鞋子,在别人的推搡下,来到剃头匠面前。他们用推子把我们的头发和身上的所有汗毛剃得一干二净。我的头“嗡嗡”作响,一个念头一次又一次涌上心田:千万不要与父亲分离。
从剃头匠的利刃下解脱出来后,我们在人群中四处寻找朋友和旧识,每碰到一个熟人就振臂欢呼。是的,是振臂欢呼。上帝呀!你居然还活着!
有人在哭泣,用尽余力嚎啕恸哭。他们为什么要听凭别人摆布?为什么不能死在自己的床上?他们边说边抽泣。
有人突然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我,是叶希尔,赛加特拉比的兄弟。他哭得非常伤心,我想他是因为自己还活着而快乐地哭泣。
“别哭了,叶希尔,”我说,“别浪费眼泪了……”
“不哭?我们就在死亡的门槛上。我们很快就会进去……你明白吗?进到里面去。我怎能不哭?”
透过屋顶上淡蓝色的灯光,我看见夜幕渐渐降临了。我已经不再害怕,我筋疲力尽。
没人提起分离的亲人——谁知道她们出了什么事?但是,我们不再考虑她们的命运。我们没有能力去思考。我们的感官麻木了,一切都迷雾似地漫漶不清。我们什么寄托都没有了!自我保存的本能,自我防御的本能和骄傲感,全都荡然无存。我刹那间清醒过来,清醒得可怕。
我觉得,我们是一群坠入地狱的魂灵,徜徉在虚无之中;我们是一群遭到诅咒的魂灵,在无涯无际的太空和时间中飘荡,我们苦苦追求救赎,追求大赦,但全然没有指望。
大约早晨五点,我们从工棚里被赶了出来。囚头们再次胡敲乱打,但我已没有痛感。冷风挟裹着我们,我们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