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了解你这种年龄的人,人在这种年龄都特别固执。一千个妖魔鬼怪也不能让你畏惧未来。可惜我俩不能换一换。上楼去戴上帽子,我去把车开过来。”
他目送我跨进电梯。这时我又想到前一天的情景,想到范?霍珀夫人的饶舌和他那种冷冰冰的礼仪。我没看准他的为人:他既不冷酷,也不傲慢;他已是我多年的挚友,我的兄长,尽管我从来不曾有兄弟。那天下午,我完全沉浸在幸福里,当时的心境至今记忆犹新。我仿佛还能看见那天下午挂着缕缕绒毛云的天空和卷起白浪的大海;我仿佛重又感到轻风拂面,听到我自己的以及他应和的笑声。蒙特卡洛不再是我熟识的赌城,也许是因为这地方终于给我带来了一些愉快,散发出某种迄今未有的诱惑力。在这以前,我一定是以呆滞的目光去看这座城市的。在港口,船上的彩色纸条迎风荡漾飞舞,气象万千;码头上,快活的水手满脸堆笑,就像海风一样活泼调皮。我们驾车驶过那条游艇,因为游艇归公爵所有,范?霍珀夫人才青眼相看。我们朝游艇上那块闪亮的青铜名牌嘲弄地捻响手指,接着对视一眼,又大笑一阵。我还记得那套东歪西扭不合身的法兰绒衣裙,仿佛今天还披在身上让我出丑。那条裙子因为穿得更久,比上衣轻薄得多;还有那顶寒酸的女帽,帽滑过于宽阔,脚下那双低眼皮鞋,只有一条皮带作为襻扣;另外,我那双下人的手还紧抓着一副齐臂的长手套。当时的我,模样从未这般幼稚可笑,而内心却又感到前所未有的成熟。范?霍珀夫人和她的流行性感冒对我来说不复存在;什么桥牌,什么鸡尾酒会,也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与此同时,我也忘了自己微贱的下人身分。
我成了有地位的小姐,总算长大成人了。那个小妞儿——站在起居室门外,扭绞着手帕,听着里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嗡嗡人声,畏缩着不敢进门打扰的张皇失措的小妞——竟也被那天下午的风吹得无影无踪。这小妞儿真可怜,要是思想里居然出现这个小妞的形象,我可瞧不起她。
因为风大,素描画不成。风儿阵阵劲吹,欢快地拂过鹅卵石广场的一角。我俩走回汽车,又不知往哪儿疾驶而去。漫长的公路蜿蜒而上,我们沿着它登山,在群岭之上左盘右旋,就像鸟儿在高空翱翔。他的车同范?霍珀夫人在旅游期间租来的那辆四方形老式戴姆勒牌汽车多么不一样!多少个无风的下午,这辆戴姆勒汽车曾把我们载往曼通尼城。我总是背靠司机,坐在一个手脚动弹不得的座位上,要看车外景色,就非得伸长脖子不可。在我看来,他的车好像长着墨丘利①的双翅,不住地往上飞驶,速度之快令人惊心动魄。惊险给我带来快感。因为我从来没领略过这种滋味。再说,我还年轻。①罗马神话中为诸神报信的使者。
我记得自己放声大笑,笑声顿时被山风从身边带走。可是待我把眼光移过来,我发现他已收敛了笑容。他又像昨天那样缩进神秘的自我外壳,默默地出神。
我还注意到汽车没法再往上开了,原来我们已抵达山顶。来时走过的公路横在我们脚下,十分险峻,深陷在山谷之中。我们停了车。这时,我看到公路的边沿往外就是一个险坡,陡峭的山坡倾斜着伸向大约二千英尺的深渊。我们走出汽车。往下望去,这下我才算完全看清楚。原来在我们和深渊之间只有半个车身的距离。大海犹如一张起皱的大图纸,铺向地平线,浪花拍击着凹凸分明的海岸钱。房屋像是圆形洞穴里的白色贝壳,硕大的太阳在多处投下斑驳的橙色。我们所在的山头也照着一束阳光,一片死寂之中,阳光显得冷酷而森然。下午出游的气氛变了,不再像刚才那样轻松活泼。风停了。天气突然阴冷下来。
我说话的声音显得过于随便,那是一种人们在极度不安时故作镇静的反常声调:“你认得这地方?”我问。“以前来过吗?”他俯视着我,但认不出我是谁。我急了,觉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