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就是明天的到来,后来的到来,如此日复一日,积累成整整一个年头。
我们这些人也会随着光阴的流逝发生变化,不可能再同此刻完全一样,坐在这儿休息。
我们中可能有人离此他去,有人可能命途多舛,有人可能与世长逝。未来,那未知的、不能预见的未来,就在我们面前,也许与我们所希望所规划的完全不同。不过,这一刻的幸福是稳当无虞的,不会受到损害。迈克西姆和我二人此刻手执着手坐在这儿,无论过去或未来与我们毫不相干。这一刻是可靠的。可就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一小段时间,日后他再也不会回忆起,甚至连想也不去想。他丝毫不会觉得这一刻有什么神圣之处。你看他不是正在大谈要把车道上的树丛砍掉一些吗。比阿特丽斯表示赞同,还提出自己的想法。她打断他的话头,并把草块向贾尔斯扔去。对他们说来,这一刻与其他日子的任何时刻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午后,三点一刻。他们同我不一样,并不想把这一刻的记忆牢牢保存在心间,这是因为他们不受恐惧的折磨。
“看来我们得走啦,”比阿特丽斯掸去裙上的草说。“我们请了卡特赖特夫妇来吃饭,迟回去可不好。”
“老维拉好吗?”迈克西姆问。
“还是老样子,总是说身体不好。她丈夫也老多了。两人肯定都会问起你们二位。”
“那就代我问个好,”迈克西姆说。
大家站起身来,贾尔斯抖掉帽子上的尘土。迈克西姆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太阳钻进了云层。我抬头望望天空,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变得十分灰暗,空中鱼鳞状的云块,一层一层飞也似地集拢来。
迈克西姆说:“又起风了。”
贾尔斯接着说:“但愿别碰上雨才好。”
比阿特丽斯也说:“看来天要变坏。”
我们漫步朝着车道和停在那里的汽车走去。
迈克西姆说:“你们还没看看经过装修的东厢房间。”我接着提议:“上楼看看吧,反正不花多少时间。”
我们一道走进厅堂,登上大楼梯,男人跟在我们后面。
比阿特丽斯曾在这儿住过多年,姑娘时代曾沿着这些楼梯跑上跑下,想到这些,很有意思。她出生在这里,又在这儿长大成人,她了解这儿的一切,比起我来,不论什么时候,她总是更有资格做这儿的主人。在她的心底一定珍藏着许多对往事的回忆。我不知道她是否曾想起逝去的岁月,想起自己幼时的形象:一个扎着长辫子的女孩,与今天的她——一位四十五岁、精力充沛、性格定型的太太——完全不一样。
我们来到东厢的那些房间,贾尔斯在低矮的进门处不得不弯下腰来。他说:“啊,真有趣!这样一改装好多了。是吗,比?”比阿特丽斯对迈克西姆说:“依我说,老弟,你倒真会花钱。新窗帷、新床,样样都是新的!贾尔斯,记得吗?上一回你腿坏了,起不来,我们就住在这个房间里。那时候这房间简直一塌糊涂。不错,妈根本不懂怎样享福。另外,迈克西姆,过去从不在这儿安顿客人的,对吗?除非客人太多,房间不够用,才把一些单身汉安顿到这儿来。啊,房间布置得挺美。窗外是玫瑰园,这始终是这个房间的一大优点。让我搽点粉好吗?”
男人们下楼去了。比阿特丽斯望着镜子对我说:“这一切都是丹弗斯那老婆子替你们料理的?”
“是的,”我说。“我觉得她干得很出色。”
“受过她那种训练的人,这点事情肯定能办好,”比阿特丽斯说。“就不知道得花多少钱。我看总得花上一大笔。你问过吗?”
“没有。我不问的,”我说。
“钱花得再多,丹弗斯太太也决不心痛,让我用用你的梳子好吗?多漂亮的发刷!结婚礼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