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和命运
专心他的垂钓。海滩远处,不住跳跃着几个小小的人影,那是姐姐们,她们的黑头发和黄短裤,在沙滩上十分醒目。几个弟弟们则还在玩着他们不厌的游戏。小弟弟平,不知从哪拾到一只空汽水瓶,便用它在围墙脚下湿漉漉的沙堆上掘着沙土玩。我则坐在围墙阴影外日光投射得到的地方,小心地看顾着他。
平开始用灌满黄沙的汽水瓶猛击石墙面。我便叫住他:“得了,别砸了,留神砸出个洞,将你一跤跌到中国去。”他疑惑地看了看我,似在担心会不会一跤跌到中国去。我不禁哈哈笑了起来。他开始起身向海边走去。当他试探性地向礁石上跨出一步时,我制止了他:“平!”
“我去爸那里。”他狡辩着。
“靠着墙走,别大近着海,别光顾看鱼。”我冲着他叮嘱着。看着他慢慢地在礁石堆上一步一步地走着,背部贴着那毛糙凹凸的围墙。直到今天,我还是那般清晰地看见,他小心地挨着墙,摸索着在崎岖的礁石丛中移着步,那一幕,仿佛已永远被我凝固在那块礁石上了。
我看见他背靠墙面站定,没任何危险的征兆。他在叫着爸爸。爸爸回头答应着他。我很高兴爸能代我看管他一阵。平开始向爸爸那边走去。爸的鱼竿咬线了,他奋力地扯着鱼竿。
卢克和马克那边一阵喧闹,他们又在吵了。马克往卢克脸上扔了一把沙,卢克则愤怒地把他压在自己身下,又打又踢。妈要我去管管他们。我刚把卢克从马克身上拉开,就瞥见平已独自走到礁石的边缘,当时,只有我看见。
只见他跨了一步,两步,三步……小小的身子挪动得很快,好像海里有什么吸引着他让他快步走去。哎呀,他要摔下去了。那念头不及闪过,已看见他一对在凌空乱划的小脚掌,只一会工夫,连水纹都没激起几圈,便悄然无声地不见了踪影。
我呆呆地眺望着那里,双脚一软,颓然跌跪在沙地上。一边我的意识还在提醒我:快跳进海里把他拉出来,或者大声向父亲呼救。可我的腿能跑得那般快吗?我能让时光再倒流几分钟,以至可以阻止平去找父亲吗?
随后我的姐姐们回来了。“平呢?”她们问道。大家愣了愣,马上四处叫唤着:“平,平!”纷纷向海边奔去。我像木头人样挪不动步子,只是呆呆地看着姐姐们在围墙四处焦虑地呼唤着,弟弟们则探出身子小心地察看着海面上漂浮着的木片后面,有没有平的身影。最后,绝望了的爸妈,妄图用自己双手来劈开波浪……
我们在那里待了好几个小时。一切都是徒然,我至今依然记得,落日和搜寻船,构成了一个如何奇特又不协调的画面。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落日:它投下的一注耀眼的橘红色火焰,在海面上融化开来,像扇面一样铺展着,一直扩大到无垠,令海水看上去暖融融的。天时晚了,海面上,搜寻船亮起的黄色光环,在黝黑的水面上射出刺眼的寒光,犹如给大海罩上个闪光的大网,闪闪眨眨,变幻无穷。
在这样的时刻还要欣赏海景,似十分不通情理。但此时此刻,各人都做出一种不合情理的举止:爸在专心推算水的温度,以推测出平落水的精确时间。姐姐们对着海滩悬崖上的灌木丛大声呼叫着:“平,平!”好像他会腾空攀上这悬崖绝壁似的。弟弟们此时已乖乖地坐进汽车看滑稽画报了。当搜寻船终于关上强聚光灯时,妈一头跃入海里。她从来没有游过泳,但她对自己“能干”的自信,使她相信,一定能把平找到。
救生人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从水里拖上来,她的头发、衣服被海水浸泡得沉甸甸的,不住往下滴着水。但她的自信,并不因此受损一丝一毫。只见她凝然不动地伫立着,高贵深沉,犹如一条刚上岸的人鱼女皇。警察终于遣走了搜寻船,把我们全家塞进汽车送回家。
我等着一顿痛打。我知道,这全是我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