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天下慈母心
我也从未问过她,那令我最最百思不得其解的,为什么,她终于又放弃了那份希望?
自那次为了练琴争执后,她就此再也不叫我练琴了。再也没有钢琴课。琴盖上了锁,紧紧地合闭着,唉,我的灾难,她的梦想!
几年前,她又做了一件让我吃惊的事。在我三十岁生日时,她将这架钢琴送给了我。多年来,我碰都没碰过那架钢琴。现在,她却把它作为我的生日礼物。我想,这是一种原谅的表示,那长年压着我的负疚感,终于释然。
“噢,你真把它送给我了?”我讪讪地说,“你和爸舍得吗?”
“不,这本来就是你的钢琴,”她毫不含糊地说,“从来就是你的。只有你会弹琴。”
“哦,我怕我大概已不会弹了,”我说,“那么多年了!”
“你会很快又记起来的,”妈说,非常肯定地,“你在这方面很有天分,其实如果你肯下点功夫,本来你真可以在这方面有所作为的。”
“不,不可能。”
“你就是不肯试一下。”妈继续说着,既不生气,也不懊丧,那口气,似只是在讲述一件永远无法得到核准的事实。“拿去吧!”她说。
但是,起先我并没马上把琴拉走。它依旧静静地置在妈妈家起居室里,那个回窗框前。打这以后每次看到它,总使我有一种自豪感,好像它是我曾经赢得的一个荣誉的奖品。
上星期,我请了个调音师到我父母公寓去,那纯粹是出于一种感情寄托。数月前,妈去世了。爸交给我一些她的遗物,我每去一次,便带回去一点。我把首饰放在一只缎锦荷包里,还有,她自己编织的毛衣:有黄的、粉红的、橘黄的——恰恰都是我最不喜欢的颜色。我一一把它们置放在防蛀的箱子里。我还发现几件旧的绸旗袍,那种边上镶滚条两边开高叉的。我把它们挨到脸颊上轻轻摩挲着,心中有一阵温暖的触动,然后用软纸把它们小心包起来带回家去。
钢琴调校好,那音色比我记忆中的,还要圆润清丽,这实在是一架上乘的钢琴。
琴凳里,我的练习记录本和手写的音阶还在。一本封皮已脱落的旧琴谱,被小心地用黄缎带扎捆着。
我将琴谱翻到舒曼的那曲《请愿的孩童》,就是那次联谊会上让我丢丑的。它似比我记忆中更有难度。我摸索着琴键弹了几小节,很惊讶自己竟这么快就记起了乐谱,应付自如。
似是第一次,我刚刚发现这首曲子的右边,是一曲《臻美》,它的旋律更活泼轻快,但风格和《请愿的孩童》很相近,这首曲子里,美好的意境得到更广阔无垠的展现,充满慰藉与信心,流畅谐美,很容易弹上手。《请愿的孩童》比它要短一点,但节奏要缓慢一点。《臻美》要长一点,节奏轻快一点。在我分别将这两首曲子弹了多次后,忽然悟出,这两首曲子,其实是出于同一主题的两个变奏。
美国的注释
当母亲看见女儿的新房子里床对面置着一架嵌镜子的大橱时,便叫了起来:“你怎么能将镜子对着床置放?这样,会冲掉你新婚的喜气,都会冲掉的。”
“呕,它放在这里最合适,其他地方放着,都不好看。”女儿说,很有点厌烦。
对于妈这一套老生常谈,她已听够了,受够了!
母亲皱皱眉,从她那只用过两次的崭新的提包里,摸出一面镶金边的镜子,那是上星期她特地从派力斯俱乐部买来的,那是她贺女儿乔迁之喜的礼物。“亏得我还有这个,让我来帮你设计挂哪。”说着,她把它往床头上方,两边枕头正中一比划:“就挂在这里。”母亲敲敲墙说,“用这面镜子来反照那面镜子就解掉了,运气保留了,还加上一点桃花运。”
“什么叫桃花运呢?”母亲狡黠地笑了笑,指指镜子,“喏,看,我说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