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近两个月来,赵匡胤觉得自己渐渐陷入了一种矛盾的心理之中,一方面他告诫自己应该用人不疑,但是另一方面却发觉自己变得越来越多疑了。
决不允许任何人阻碍我统一天下、开创太平盛世的宏愿!赵匡胤常常以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他完全相信这个宏愿,而那些挡在通往实现这个宏愿道路上的任何石子,都是必须要踢开去的。尽管如此,他依然常常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在那痛苦的漩涡中,他会想起周世宗,他会想起柳莺,他会想起许多曾经与他一起并肩战斗如今却早已埋骨荒山的许多同僚和属下,他还会想到儿子德昭和两个将要出阁的女儿,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感到人生的虚幻。说到底,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即使是天子,也终归逃脱不了一抔黄土呀!这种想法,与他的头痛病纠缠在一起,成了他难以躲避的人生梦魇。
赵匡胤的内心一方面极其崇尚武力,另一方面又对粗鲁野蛮的武人深恶痛绝。出于对五代时期武力所带来的杀戮的厌恶,他非常崇尚文治,却又在内心鄙视在文人身上常常会出现的懦弱、钩心斗角和自以为是。他有时感到自己是个笑话,是个杀戮者又是讨厌杀戮的人,是个武人却又欣赏文士。他在情感纠结中徘徊,自己折磨着自己。不过,他心里很清楚,不论是武人,还是文士,为了他的宏愿,他都要加以好好利用。
按照他的吩咐,荆罕儒隔三岔五从晋州送来密信,这些密信给了他一个强烈的印象:如果天下的武力不能牢牢掌握在朝廷的手中,在这片辽阔的国土上,互相杀伐的隐患就不可能消除。唐代君主与贵族一起协商统治天下的政治,经过五代之乱,再也不该重复了。唐代虽然一度威加四海万方朝拜,但是那已经是过去了。长安的繁华,已经隐退到历史的深处。天下苍生,依然要在这片苦难的满目疮痍的大地上生活下去。大宋王朝,能否真正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现在他的心底还说不准。直到如今,他依然还不清楚,究竟应该以何种方式来最好地解决兵权散布天下的局面。他实际已经尝试着在采取一些应对措施,比如,将节度使调任他地。当然,这种做法,至今为止,与其说是一种系统的战略,还不如说是一种权宜之计,来自于对一些可能谋逆的节度使的恐惧。
这日,赵匡胤于福宁宫中翻阅着荆罕儒的密信,心里盘算着如何对付那些可能与潞州相勾结的各股力量。
“陛下,参知枢密院事王溥求见!”门外的侍卫在门口禀报。
“请他进殿吧。”
不一会儿,王溥匆匆步入殿内,叩见完毕,还未待坐下,便凄然道:“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啊!”
“哦?你脸色如此难看,莫非出了什么大事?你不用急,慢慢说来。”
“陛下,王彦升将军实在是欺人太甚!”
“怎么?”
“前不久,王彦升将军突然夜至老臣府中。微臣惊惧而出,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未料,王将军竟然说是夜巡累了,想到臣府中讨杯酒喝。臣一想,这也没有什么呀,便拿出好酒,备上好菜招待王将军。没想到,王将军此后三番五次趁夜到臣府中,并暗中通过臣府中之人向臣索贿。臣本想招待几次也就罢了,未料竟然惹出这种事。臣的四个儿子都劝我顺了王将军的意思。只是臣又想到,陛下三令五申朝廷官员不得行贿受贿,我怎能有违尊命!可是,臣实在心中恐惧,不知那王将军见老臣不与他钱财,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来。还请陛下做主啊!”王溥心中郁闷,一口气说了很多。
赵匡胤坐在榻上,默默听着,一言不发,脸色越来越难看,两只手僵硬地摆在两个膝盖上一动不动。待王溥说完,赵匡胤继续沉默了片刻,方才冷笑了一声道:“前些日子,明摆着是契丹的离间计,王彦升却暗怀私心想抓赵普,朕已经从宽待他,未料他竟然做出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