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部中篇小说的写作经过
我们全家到乡下祖父马克西姆·格利高里耶维奇家去消夏。
是一个多雨而暖和的夏天。杂草繁茂。篱畔的荨麻长得一人多高。田里庄稼都抽了穗。从菜园子里飘出来一阵阵浓厚的茴香的气味。一切都预示着丰收。
但是,有一次,我和祖父坐在河岸上钓白杨鱼,祖父突然间慌忙地站了起来,用手掌打着遮阳,往河对岸的田地上望了好半天,然后激愤地啐了一口吐沫,说道:“刽子手、恶魔,滚来了!怎么能够把它永远铲除呢!”
我往祖父看的那边望了一望,但除了一道长长的模糊不清的波浪而外,什么也看不见。这道波浪很快地靠拢过来。我以为风暴来了,可是祖父说:“这就是热风!万恶的阴间的火!从布哈拉,从沙漠吹来的风。一切都要烧光!你看多大的灾难来到了,柯斯契克!要出不来气了。”
这道不祥的波浪,贴着地面,一直朝我们奔来了。祖父急急忙忙收起了他的胡桃木的长鱼竿,对我说:“快跑回家去吧,不然会迷了你的眼睛。我随后跟着就来。快跑!”
于是我便向小房跑去,但热风在半路赶上了我。旋风打着转,把沙子吹得沙沙地响,鸟雀的羽毛和木屑都吹上了天。四周一片昏暗。太阳立刻变得毛茸茸的,成了紫红色,就跟火星一样。爆竹柳开始摇摇摆摆,发出哨声。从背后喷过来那么一股热气,烫得就好象我的衬衫在背上烧着了似的。满嘴都是沙子,灰沙迷了眼睛。
我的姑母费奥道露·马克莫芙娜站在门坎上,手里捧着绣花手巾包着的圣像。
“上帝呀!救救命吧,发发慈悲吧!”她恐怖地喃喃着。“最纯洁的圣母,别让我们着上吧!”
这时,龙卷风打着转,向小屋刮来了。弥得不好的玻璃哗哗响了起来。屋顶的稻草掀起来了。一群麻雀象黑色子弹似地,从稻草下面,一齐飞出来了。
父亲当时没和我们在一起,他在基辅。母亲显然极其不安。
我记得,最难过的是,热度不断增高。我想,再过两个钟头光景,房顶上的稻草就要烧着了,连我们的头发和衣服也都要冒烟了。所以我哭起来了。
快到傍晚的时候,扶疏的爆竹柳的叶子蔫了,低垂下来,好象一条条灰色的破布。在所有篱笆旁边,都吹拢了一堆堆象面粉一样黑糁糁的沙尘。
第二天早晨,叶子都变色了,枯焦了。把叶子摘下来,可以用手指搓成粉末。风更大了。它开始扫掉枯败难看的叶子。许多树木都已光秃,黑黝黝的,就象在深秋一样。
祖父到田里去了一道,回来的时候,心里很乱,样子怪可怜的。他怎么也解不开麻布汗衫领子上的红绳,因为手在发抖,他说:“夜里要不停下来,庄稼便要整个儿烧光了。小花园和菜园子也在内。”
但风势并没减弱。一直刮了两个礼拜,然后减弱了一点,又重新刮了起来。大地眼看着变成了一片灰色的荒原。
家家户户女人们都大哭大叫。男人们垂头丧气地坐在墙根土堆上,躲着风,用棍子戳着土。偶尔说道:“这是石头,哪儿是土!简直是死神抓住了袍子,没处躲,没处藏。”
父亲从基辅来了,把我们带到城里去。当我絮絮叨叨地问他热风的时候,他爱理不理地回答说:“收成完了。热风到了乌克兰。”
“那么不能想点什么办法吗?”我问。
“什么办法也没有。你不能修一道两千俄里长的高石头墙。”
“为什么不能呢?”我问。“中国人不是修了万里长城吗?”
“那是人家中国人,”父亲说。“中国人都是了不起的有能耐的人。”
这些童年时代的印象逐年淡忘下去丁。不过当然它们仍然留在我的记忆的深处,偶尔还会冲上来。天一旱,我就总是感到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