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一)
道而行。他对着车里的镜子照了一会儿,发现镜子里的他也仍然在思念着费尔米纳。他耸了耸肩膀,后来他打了个酸嗝儿,头垂到胸前,沉沉睡去。睡梦中,他听见丧钟响了。起先是大教堂在敲丧钟,后来所有的教堂都敲起来了,一阵接一阵,甚至圣胡安医院里也传来了阵敲打破盆烂罐的声音。
“见他妈的鬼,”他在睡梦里响咕,“死了人了。”
母亲和两个妹妹正在围着宽大的餐室里的那张请客和庆典时才用的餐桌用晚饭,吃奶酪饼,喝牛奶咖啡。她们看见他满脸若相地走进门来,浑身散发着香秃骛的刺鼻的香味儿。近在咫尺的大教堂的钟声,在家里的大水池上空回响。母亲慌张地问他钻到哪儿去了,人们到处找他,让他去给拉贝拉侯爵的一脉单传的孙子马利亚将军看病,可他下午因脑溢血去世了,钟就是为他敲的。乌尔比诺医生对母亲的话听而不闻, 他先是抓着门框,后来半转身想走到卧室去,却倾盆大雨似的吐I一地茵香酒,一个嘴啃地,人也趴下了。
“我的天哪,”母亲大声喊道,“回家成了这副模样,准是出了什么怪事。”
然而,最奇怪的事情还没出现哩。利用著名的钢琴师罗梅罗?路西奇造访的机会——全城刚刚结束对马利亚将军的哀悼, 他就弹j一组莫扎特的小夜曲——乌尔比诺医生让人把音乐学校的钢琴装上骡车,到费尔米纳的窗下为她弹了一支老掉牙的小夜曲。头几小节响起时,她就醒了,不用从阳台窗帘里探出身子来看,她就知道谁是这种异常的献殷勤的策划者了。她唯一遗憾的是,自己没有那些刁钻泼辣的姑娘们的勇气,没把马桶里的屎尿劈头盖脑地泼在不受欢迎的追求者身上。她的父亲洛伦索?达萨则恰恰相反,小夜曲还在弹奏,他就忙不迭地穿好衣服,曲终时便把乌尔比诺医生和身上还穿着参加音乐会演出的那套礼服的钢琴师请进了客厅,用上等白兰地作为对他们演奏小夜曲的酬劳。
很快,费尔米纳就发觉了,她父亲想打动她的心。就在小夜曲出现的第二天,父亲意味深长地对她说:“你想,要是你母亲知道你被一个乌尔比诺?德?拉卡列家族的人爱上了,她该多高兴啊。”她当即反唇相讥:“她会在棺材里再死一遍。”
跟她一起画画的女友们告诉她,洛伦索?达萨被乌尔比诺医生请到社会俱乐部去吃了一次午饭,而这又因违反规定受到了严厉警告。那时她才知道,她父亲曾经几次申请加入社会俱乐部,每次都因数不清的流言蜚语遭到拒绝,而且已根本不可能再作尝试了。可是,洛伦索?达萨象受气似的咽下了受到的侮辱,依然费尽心机地想同乌尔比诺医生不期而遇,没料到乌尔比话也在处心积虑地谋求同他会面。有时候,他们在书房里一谈就是几个钟头,而这时,家里的一切活动就不管时间的流逝而停止了,因为只要他不走,费尔米纳就不让任何事情照常进行。教区咖啡馆成了理想的避风港。在那里,洛伦索?达萨给乌尔比诺上了象棋的启蒙课,后者呢,是个十分勤奋的学生,直到临终之日,象棋都是他的不能自拔的嗜好。
一天晚上,就是钢琴独奏小夜曲不久后的一天晚上,洛伦索?达萨在家里的接待室发现一封用火漆封口写给女儿的信,火漆上印着胡?乌?卡三个字的花押。他从女儿的闺房走过的时候,把信轻轻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她百思不得其解,信是怎么到了那里的,因为她想象不到,她的父亲竟会变得和过去判若两人,居然代追求者传递信件。她把信放在床头柜上好几天没打开。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处理。一天下午,雨声阵阵,费尔米纳梦见乌尔比诺又到家里来了,要把用来给她检查过喉咙的那块铝压舌板送给她。梦里的压舌板不是铝的,是另一种她在别的梦里曾津津有味地尝过的一种可口的金属的,于是她把压舌板掰成了二大一小两段,把最小的那段分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