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二)
事。”
“世上的一切都变了。”她说。
“可我没变,”他说。“您呢?”
她的第二杯茶没有喝,用过去一样的毫不掩饰的神眼在责备他。
“我别无他求,”她说。“我都满七十二岁了。”
阿里萨受到沉重一击。他真想找一句话马上驳斥她。但是他年龄过大,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从未因为这样短暂的交谈而感到如此疲劳。他觉得心脏一阵阵地疼痛,而且每跳一下,动脉都发出金属般的响声。他感到老朽、悲伤和无用。他着急得想哭,以致无法说出话来。他们在充满预兆的沉默中喝完了第二杯茶。当她又开始讲话时,已经是要求文仆去拿信夹了。他差点儿没求她把那些信留下,因为他有复写的一份,但回头一想,留复写件会让人觉得不那么高尚。他们已没什么好说的了。
告辞前,他建议在下一个星期二同一个时间再见面。费尔米纳心想是否应该答应他。
“我不知道老见面有什么意思。”
“我也没想过有什么意思。”他说。
于是,星期二下午五时他又去了,以后所有星期二都是如此,而且照例不通知,因为到了第二个月未,每个星期的见面已变成两个人的习惯了。去时,阿里萨总带上喝茶的英国点心、糖渍栗子、希腊橄榄以及在远洋轮上的美味咸肉、咸鱼。有一个星期二,他给她带去了她和伊尔德布兰达的照片。那是半个世纪以前比利时摄影师拍的照片,他是在“代笔先生门洞”一家明信片拍卖摊上以一角五分钱买下的。
费尔米纳不明白照片怎样会落到那里去的。他也不能理解,只能说是一桩爱情的奇迹吧。一天早上,阿里萨在剪花园里的玫瑰时,禁不住想到下次去时要给费尔米纳带上一朵。由于给一个新寡女人送花,以花表意就成了难题。一朵红玫瑰花象征火热的激情,有可能对她的守丧是一种触犯。黄玫瑰花有时象征好运气,但通常情况下是表示妒嫉。有人跟他谈到过土耳其黑玫瑰,也许那是最合适的,可是他院子里没有。他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冒险带一朵白玫瑰,他本人不象喜欢其它玫瑰花那样喜欢它,因为它平淡无奇,没有什么意思。最后一刻,为了避免费尔米纳多心说玫瑰刺有什么含意,他把刺全部掰掉了。
费尔米纳觉得白玫瑰花不是别有用心的礼物,就高兴地接受了。这从此丰富了他们星期二会面的内容。每当阿里萨手持白玫瑰花到来时,她已在茶几的中央准备好了盛上水的花瓶。有一个礼拜二,往花瓶里插玫瑰花时,他象是出于偶然地问道:“在我们年轻时不是送玫瑰,而是送山茶花。”
“是的,”她说,“可用意不一样,这您知道。”
事情总是这样:他想前进,而她则封死道路。但这一次虽然她回答得恰如其分,阿里萨发现,他已击中目标,因为她不得不背过脸去,以便不让他看到她脸上的红晕:那是一片火辣辣的红晕,富有生命力的青年时代的红晕。他牵动了她的心,使她对自己不悦起来。阿里萨十分小心地把话题转向不那么有刺激性的问题,但他如此有礼貌,如此谦恭,使她知道自己已被识破,这更增加了她的愤怒。这个星期二,他们过得很不愉快。她几乎要求他别再来了。可一转念,到了他们这般年纪,还象未婚夫妻似的吵架未免荒唐可笑。因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下一个星期二,当阿里萨往花瓶里插玫瑰花时,她们心自问,高兴地发现上星期的事情没给她留下哪怕是微不的怨意。
见面很快扩大到一种使人不舒服的地步,费尔米纳的儿女也参加过来了。她的儿子乌尔比诺?达萨大夫和妻子常常突然出现,而且留下来打牌。阿里萨本来不会玩牌,但是费尔米钢只用一个星期二就教会了他,于是两个人给乌尔比诺?达萨夫妇写了挑战式的邀请书,让他们下个星期二来玩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