橱窗
人垂涎欲滴,又便于顺手牵羊。不是所有的橱窗都亮着灯。我甚至宁愿让店铺前侧的街灯使陈列物处在半明半暗之中,因为灯光吸引所有的人,即使是最普通的人,可是,半明半暗却能使出类拔萃的人在那里逗留。
我所感兴趣的,并非那些过路行人,他们或是朝琳琅满目的橱窗里扫一眼(与其说是看商品,不如说是看价目牌),或是将橱窗当做镜子,看看自己头上的帽子是否端正。在无风而干冷的天气里,在无声地飘落的鹅毛大雪中,或在寒意越浓越显得圆的明月下,我等待的是那些好似应召而来站在橱窗前的顾客,他们不是漫无目的地浏览,而是略瞧几眼以后或者一上来就死死地盯住某一件陈列品。
我的计划是猎人的狩猎计划。这需要耐心、冷酷无情以及可靠的敏锐的目力。具备了这些前提,我的声音才能发挥作用,用无痛的、不流血的方式杀死野兽,引诱别人。引诱别人干什么呢?偷窃。我用无声的叫喊把橱窗切了一个圆口,正好在最下一层陈列物的地方,尽可能正对着别人眼睁睁地盯着的那件东西,再用扬起的尾声把切割下的圆玻璃撞落到橱窗内,发出一声迅速消失的声响。这不是玻璃撞碎的声响,连奥斯卡自己都听不到,因为他离得远。可是,那个年轻女人听到了,她身穿兔毛领子褐色冬大衣,大衣面肯定已经翻过一次了。她吓了一跳,连衣领上的兔毛也颤抖了。她想离开,却又站住了,也许因为天在下雪,也许因为在下雪的时候可以没有禁忌,当然这还得是在大雪纷飞的情况下。然而,她还是环顾四周,不信任纷飞的雪片,似乎雪片背后不是雪片而是别的什么。她回头四下瞧着,右手却已经从兔毛暖手筒里溜了出来!她不再回头看,而是把手伸进了切开的圆孔,先把跌落而压在她垂涎的东西上的玻璃推到一边,然后把那双浅黑色的高跟鞋一只接一只地从圆孔里取出来,既没碰坏后跟,也没被锋利的切口划破她的手。这双鞋一左一右进了大衣口袋。奥斯卡见到了她漂亮的、然而毫无表情的侧脸,只有一瞬间,飘落五片雪花的时间,并且脑际闪过一个念头,这也许是施特恩菲尔德商店的时装模特儿,她就不可思议地离去了,消失在稠密的飞雪中,又重现在下一个街灯的昏黄灯光下。随后,她不论是新婚的少妇也罢,还是从橱窗里解放出来的时装模特儿也罢,反正又走出了圆锥形的光柱,飘忽而去。
大功告成——守候、窥伺、不许擂鼓、歌唱和切割坚冰似的玻璃,这些都是艰辛的工作——我同那个女贼一样,怀着一颗一半炽热、一半冰凉的心,返回家去,只是没有赃物。
我的诱惑术并不总能像上述情况那样取得百分之百的成功。我的目标之一是要使一对情侣变成一双窃贼,但每每失败。不是两个人都不干,便是男的刚一伸手,女的就将他的手一把拉回来,或者女的胆量十足,男的却双膝跪下,苦苦哀求,直到女的听从为止,但从此瞧不起他。有一次下雪天里,我诱惑化妆品商店前一对特别年轻的情侣。男的充当了好汉,抢了一瓶科隆香水。女的哭哭啼啼地说,她什么香水也不要。男的要她散发香味,坚持己见,走到第一盏路灯下。可是,那个丫头像是有意要惹我恼火,她在灯光下踮起脚尖,感情外露地亲吻他,直至他沿着自己的足迹跑回去,把科隆香水送还到橱窗里。
有时,我在年岁较大的绅士身上也碰到了类似情况。我本来期待他们的并不仅只是在冬夜里快步行走。他们凝神站在雪茄店的橱窗前,心里想的却是哈瓦那、巴西和布里萨戈岛①。而当我的声音按一定的尺寸作了切割,并让切下的玻璃落在“黑色智慧”牌的小盒上时,那些绅士的心也怦然一跳,像一柄折刀猛地合上。他们转过身子,摇动手杖,穿上马路,从我和我家大门旁急匆匆地走过,但没有发现我。奥斯卡看到这些老绅士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像撞见了魔鬼似的,便不由得暗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