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一头小
在布伦陶公墓的铸铁大门前,戴着温情脉脉的手套,转动着海水般蓝的眼睛,嘴里一直淌着涎水,对送葬的人们唾沫四溅地大讲废话。
这一天是在五月中旬,阳光明媚。树篱和树林上鸟儿成群。咯咯叫的母鸡通过它们的蛋来象征不朽。空中嗡嗡声。大地新披绿装,清新无尘。舒格尔·莱奥戴着手套,左手拿着破旧的礼帽,右手伸开五指,踏着轻盈的舞步——因为他确实受了神恩——朝马库斯和我迎面而来。虽然没有一丝风,他却仿佛站在风中,身子向我们倾斜,脑袋歪向一边。马库斯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后把没戴手套的手伸过去,被莱奥戴手套的手握住。这时莱奥流着口水,结结巴巴地说:“多美的日子!现在她已经到了那个样样都便宜的地方。你们见到天主了吗?他刚走过,匆匆忙忙的。阿门。”
我们也说:“阿门!”马库斯不仅附和莱奥关于天气的说法,而且还说他看到了天主。
我们背后的公墓里,送葬人群的声音越来越近了。马库斯从莱奥的手套里挣脱了手,总算还来得及给他酒钱,像他平素那样地瞥了我一眼,仿佛有人追他似的匆匆向停在布伦陶邮局门口等候的出租汽车走去。
汽车扬起尘土,遮掩了逐渐消失的马库斯。我还在目送他时,特鲁钦斯基大娘已经再度拉住了我的手。他们结成大帮小帮地走来。舒格尔·莱奥对所有的人表示慰问,请送葬的人们注意美好的天气,逢人便问是否见到了天主,照例得到了或多或少的酒钱,或者分文也捞不到。马策拉特和扬·布朗斯基付钱给抬棺人、掘墓人、教堂司事和维恩克圣下。圣下窘困地叹着气,让舒格尔·莱奥吻他的手,然后用被吻过的手向渐渐四下散去的送葬者打起祝福的手势。
我们,我的外祖母、她的哥哥文岑特、布朗斯基夫妇和两个孩子、没带妻子的格雷夫以及格蕾欣·舍夫勒,坐上两辆普通的运货马车,经过戈尔德克鲁格,穿过森林,越过附近的波兰边界,到比绍采石场去赴葬礼晚餐。
文岑特·布朗斯基的农舍坐落在一个坑洼儿里。门前几棵白杨树,据说是可以用来避雷电的。他们转动铰链,打开了谷仓的门,让门倒在锯木架上,然后铺上桌布。左邻右舍还来了不少人。做这顿饭花了不少时间。我们在谷仓门口聚餐。格蕾欣·舍夫勒让我坐在她身上。先是油腻的,接着是甜的,随后又是油腻的,土豆烧酒,啤酒,一只鹅,一头小猪,香肠蛋糕,糖醋南瓜,酸乳脂拌果汁麦糊。傍晚,起了点风,吹进敞开门的谷仓,耗子在里面乱钻乱跑,布朗斯基家的孩子同邻家的孩子们占领了院子。
他们点起煤油灯,在桌上玩施卡特。土豆烧酒还摆在那里。还有自制的鸡蛋利口酒,这东西引起了大家的兴趣。不喝酒的格雷夫唱了几支歌。卡舒贝人也唱了起来。马策拉特第一个发牌,扬第二,砖窑上的领班第三。现在我才注意到,我可怜的妈妈不在了。他们玩牌一直玩到深夜。可是逢到打红心,三个男的谁也赢不了。有一盘打红心五一点,扬·布朗斯基完全莫名其妙地输了。这时,我听见他小声对马策拉特说:“要是阿格内斯打,准赢。”
我从格蕾欣·舍夫勒的膝上滑下来,在外面找到了外祖母和她的哥哥文岑特。他们坐在一根车辕上。文岑特用波兰语低声对星星说话。外祖母已经哭不出来了,她让我钻进裙子底下。
今天有谁让我钻进裙子底下呢?有谁替我隔住日光和灯光呢?有谁给我闻那种融化着的、易臭的黄油的气味呢?外祖母把它存放在裙子底下,给我吃,使我发胖,我也就尝到了甜头。
我在四条裙子底下睡着了,离我可怜的妈妈起源的地方近在飓尺。我同她一样安静,虽然不像躺在一口小棺材里的她那样不再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