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3
参半的惊呼。戈德斯坦是个变节者、反动派,很久很久(没人知道多么久)以前还是个党领袖,职位几乎就跟老大哥一样高。后来,他搞起了反革命活动,给判了死刑,却神秘地逃走不见了。两分钟仇恨的节目每天不同,但没有一天不是戈德斯坦唱主角。他是头号大叛徒,第一个玷污了党的纯洁。在此之后,一切反党罪行、颠覆行径、阴谋破坏、异端邪说、离经叛道,都直接源自他的唆使。他活在什么鬼知道的地方,尽干些策划阴谋诡计的勾当--没准儿在海外,得到他外国主子的庇护;没准儿就藏在大洋国里--有时还真有这样的谣传。
温斯顿的心不由得一紧。每次看到戈德斯坦的面孔,他都禁不住百感交集,痛苦异常。那是--一个犹太人的瘦脸,满头蓬松的白发,一撮小小的山羊胡--这张面孔挺聪明,却夹杂着卑鄙;鼻子又长又细,一副老年痴呆像,鼻尖上还架了副眼镜。这张脸好比是张绵羊脸,连讲话的声音也是绵羊调。像惯常一样,戈德斯坦对党的原则进行恶毒的攻击,这攻击实在是夸大其辞,强词夺理,连个毛孩子也能看穿;然而却一派花言巧语,叫人不能不提高警惕,旁人若是不及你的觉悟高,一准给拉拢下水。他谩骂老大哥,他攻击党专政,他要求立即跟欧亚国缔结合约,他鼓吹言论自由、新闻自由、集会自由跟思想自由,他歇斯底里地叫嚷,说革命给背叛了--他一句接一句吐出所有这些冗长的字眼,讥刺地模仿党内演说家惯用的方式,还说得出新话的词儿--真的哩,他用的新话词儿,比党员平常里用的还要多。在他煽动攻击的时候,生怕有人对这般摇唇鼓舌诋毁的现实产生怀疑,电幕上在他的脑袋后面,映出无数欧亚国的士兵列队前进的画面--一排又一排,一群又一群,孔武有力,毫无表情,这些亚洲脸的士兵在电幕上交替闪现,无休无止。士兵们战靴单调的踏击,衬托着戈德斯坦尖厉的叫嚣。
仇恨还没到半分钟,房间里倒有一半的人禁不住气得大喊大叫。屏幕上自鸣得意的绵羊脸,和这脸孔后面欧亚国凛然的威力,都实在叫人没法忍受。其实,只消看一眼戈德斯坦的模样,想一下戈德斯坦的名字,恐惧和憎恨便会油然而生。欧亚国也罢,东亚国也罢,都不及他经常给当做仇恨的活靶子,因为假若大洋国同这两国当中的一国开战,与另一方通常是讲和的。可怪的是,虽则戈德斯坦千人唾万人恨,人们批驳他,抨击他,嘲弄他,让谁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一派胡言乱语何其渺小可怜--可尽管如此,他的影响却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削弱。总能冒出些傻瓜蛋,生生等着受他的煽惑。没有一天,思想警察不曾揭露出他指挥的特务分子跟破坏分子在活动。有一支庞大的地下军队,由一群阴谋家组成的地下破坏网络,由他操纵着专干颠覆国家的勾当。传说这阴谋组织叫做兄弟会;在窃窃私语时人们还会提到本骇人的书,集一切歪理邪说之大成,给秘密散发到四面八方,这书的作者便是戈德斯坦。它连书名也没有,一旦提到它,大家只说那本书。不过所有这些,惟有来自含混的道听途说;所有的普通党员,只要有可能,对兄弟会和那本书都宁愿三缄其口。
到第二分钟,仇恨变成了疯狂。人们跳上跳下,大喊大叫,一心要压倒电幕上戈德斯坦的声音--那咩咩的尖叫,简直逼得人发疯啦。浅棕发的小个儿女人满脸通红,嘴巴一张一合,活像条鱼闯到了陆地上。甚至奥勃良的大脸盘也涨得通红。他直挺挺坐在椅子上,健壮的胸膛胀得鼓鼓的,还不住地战栗,仿佛热血沸腾一般。温斯顿身后的黑发姑娘喊起来:quot;猪!猪!猪!quot;她猛可里操起本厚厚的新话词典,朝电幕扔了过去。词典砸到戈德斯坦的鼻子,又弹了下来,他絮叨的声音可是顽强如故。在头脑清醒的瞬间里,温斯顿觉出他正跟旁人一样大喊大叫,用脚后跟暴烈地踢着椅子的横挡。这两分钟仇恨着实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