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 第二部 家族的标志
他在门口停留了片刻,像从前一样注视着走廊里的那一道苍白细小的火光,一股从各个方向吹来的看不见的微风时不时地把那道火光吹弯,然后又变直了,直直地一动不动地燃烧着。就是在这里,在这扇门前,他把两只沉重的银烛台放到地上。那一天是多么的冷啊……他是多么悲惨,穿得多寒碜,心是多么沉重啊……也是在那天晚上,他决定把爱蒂弄到手,想把她作为跳板来利用,而她差点就成了毁灭他的祸根。也许,假如他放弃了爱蒂,另一个女人,现在……
年轻的时候,他从来也没有表现出如此卑下的对幸福和宁静的需要。那个时候,对于宁静,与其说他渴望,不如说很恐惧。就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他只渴望战斗,渴望成功。他想到约瑟,羡慕他的那种年轻人的火热的力量,惟有那种力量可以用不着幸福。
那天晚上与约瑟告别后,他去了玛丽家。当他敲响她家的门、她问是谁、声调里充满期待和恐慌时,他清楚地猜测到她等的人不是他,而是另一个男人。
家族的标志(4)
当她打开门时,他低声问道:
“您在等谁啊?”
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走了进去,她叫他坐下,用一盏酒精灯为他准备茶。两个人都不说话,后来,她突然问:
“您过去常来这里见爱蒂 · 撒拉,是不是?”
“是的。您认识她?”
“以前认识她……现在她是您的妻子了……你们一定很幸福吧……”
“我不知道……也许吧。”他漫不经心地说。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想让人同情,向这个他几乎不了解的女人诉说自己的忧愁和对生活的失望。然而,他羞于启齿,没有说出来。
她说道:
“我也一样,我嫁给了一个我爱他、他也爱我的小伙子。但我并没有觉得特别的幸福。”
她的两眼紧盯着敞开着的、漆黑一团的窗户。她凝望着张大嘴巴的黑暗,带着渴望,带着绝望。
他问道:
“您现在没有家吗?您没生过孩子吗?”
“我没生过孩子,我离婚的时候与家人闹了矛盾。现在独自一人。”
“您工作吗?”
“是的,我做秘书,打字员,顾问律师,什么都做……在一家小小的律师事务所。他们给的薪水很少,不定时给,但他们到底还是会给我钱。我可以生活下去。在这个年月,这已经很不错了……”
“我可以帮您。”
一开始她没有回答,而后她说道:
“我什么也不需要……”
他惊讶地看着她:这种消极状态与他自己的心态是那么的泾渭分明,但他不知道这个女人身上的什么东西把他打动了。有一些女人——他想到爱蒂——是那么难以击败,是那么轻率,是那么自鸣得意。而另外一些女人,在经历不幸、破产、社会灾难之后,不知所措,放任自流,然后自生自灭。而这个女人看上去是被遗弃了,没有亲朋好友……
他问道:
“您允许我过来吗?”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回答。她没有笑。她定定地看着他,但好像没看见一样。她仿佛在内心深处寻觅对一副面孔的记忆和一个已经沉寂了的声音。
4
达格尔纳一家三口住在一栋崭新的白色建筑的最高一层,在布瓦森林边上。住在那么高的房子里,一到晚上,在巴黎大街上听不见的浪涌般的声音,便在窗前呼啸起来。走到玻璃窗户边,能感觉到自己呼出的冷气。天空是恬静的,布瓦森林里的黑黝黝的树梢几乎一动不动,但在这里,在阳台上,在客厅的门边,风不停地游荡、呻吟、呼啸。
那天晚上,就像出了奇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