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这里,虽然我看到的也是美,却叫我觉得心神不安。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它确实叫我不能平静。它给我一种印象,仿佛我正坐在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隔壁,我知道那间屋子是空的,但不知为什么,我又觉得里面有一个人,叫我惊恐万状。你责骂你自己吧;你知道这只不过是你的神经在作祟——但是,但是……过一小会儿,你就再也不能抗拒那紧紧捕捉住你的恐惧了。你被握在一种无形的恐怖的掌心里,无法逃脱。是的,我承认当我听到这些奇异的杰作被毁掉的时候,我并不是只觉得遗憾的。”
②莎士比亚戏剧《亨利四世》中人物,身体肥胖,喜爱吹牛。
③原文为法语。
“怎么,毁掉了?”我喊起来。
“是啊①。你不知道吗?”
①原文为法语。
“我怎么会知道?我没听说过这些作品倒是事实,但是我还以为它们落到某个私人收藏家手里去了呢。思特里克兰德究竟画了多少画儿,直到今天始终没有人编制出目录来。”
“自从眼睛瞎了以后他就总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两间画着壁画的屋子里,一坐就是几个钟头。他用一对失明的眼睛望着自己的作品,也许他看到的比他一生中看到的还要多。爱塔告诉我,他对自己的命运从来也没有抱怨过,他从来也不沮丧。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的心智一直是安详、恬静的。但是他叫爱塔作出诺言,在她把他埋葬以后——我告诉你没有,他的墓穴是我亲手挖的,因为没有一个土人肯走近这所沾染了病菌的房子,我们俩把他埋葬在那株芒果树底下,我同爱塔,他的尸体是用三块帕利欧缝在一起包裹起来的——他叫爱塔保证,放火把房子烧掉,而且要她亲眼看着房子烧光,在每一根木头都烧掉以前不要走开。”
半天半天我没有说话;我陷入沉思中,最后我说:
“这么说来,他至死也没有变啊。”
“你了解吗?我必须告诉你,当时我觉得自己有责任劝阻她,叫她不要这么做。”
“后来你真是这样说了吗?”
“是的。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个伟大天才的杰作,而且我认为,我们是没有权利叫人类失去它的。但是爱塔不听我的劝告。她已经答应过他了。我不愿意继续待在那儿,亲眼看着那野蛮的破坏活动。只是事情过后我才听人说,她是怎样干的。她在干燥的地板上和草席上倒上煤油,点起一把火来。没过半晌,这座房子就变成了焦炭,一幅伟大的杰作就这样化为灰烬了。”
“我想思特里克兰德也知道这是一幅杰作。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所追求的东西。他可以说死而无憾了。他创造了一个世界,也看到自己的创造多么美好。以后,在骄傲和轻蔑的心情中,他又把它毁掉了。”
“我还是得让你看看我的画,”库特拉斯医生说,继续往前走。
“爱塔同他们的孩子后来怎样了?”
“他们搬到马尔奎撒群岛去了。她那里有亲属。我听说他们的孩子在一艘喀麦隆的双桅帆船上当水手。人们都说他长得很象死去的父亲。”
走到从阳台通向诊疗室的门口,库特拉斯医生站住,对我笑了笑。
“我的画是一幅水果静物画。你也许觉得诊疗室里挂着这样一幅画不很适宜,但是我的妻子却绝对不让它挂在客厅里。她说这张画给人一种猥亵感。”
“水果静物会叫人感到猥亵?”我吃惊地喊起来。
我们走进屋子,我的眼睛立刻落到这幅画上。很久很久我一直看着它。
画的是一堆水果:芒果、香蕉、桔子,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东西。第一眼望去,这幅画一点儿也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如果摆在后期印象派的画展上,一个不经心的人会认为这是张满不错的、但也并非什么杰出的画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