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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一条木腿的海龟 —— 8
着手做那些急需办理的具体事情。他租了一架飞机,并定好一辆柩车在班戈与飞机衔接,办里了把一具尸体从一个州运到另一个州所需的各项手续。下午两点,他到达缅因州,然后又花了两小时为第二天举行安葬仪式做好安排。五点钟,他回到空无一人的家。这座房子兀立在皮诺布斯科特湾与蓝丘湾之间的岬角上,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为冷落凄清。煮莱的时候,他有点动摇了。他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有那么二十分钟左右简直难以忍受,浴室药柜里的那些药片老是在他的脑子里打转,怎么也排遣不开。末了,还是这样一种思想占了上风:卡瓦诺太太每周要送三次松饼来,明天正是送松饼的日子,如果发现他撒手西逝,偏偏挑在松饼照例做得最好的星期三(为什么松饼总是星期三最好,原因不明),这位厚道的妇女非晕倒不可。塔拉强烈地意识到,这局面该多么可笑。

    他走出家门。

    阿道夫和贝尼托这两只愚蠢的鸬鹚,栖息在老地方——一条破烂的小船上。凡是有生命的东西没有比它们更缺乏幽默感、更可悲的了。它们年年归来,在这里度夏。也许它们已经不是四十年代的阿道夫和贝尼托,不过一定是那两只鸬鹚的直系后代。难道别的鸬鹚的后代会有这么一副蠢相?

    “我得承认,”他听到一个缓慢、安详的声音说,“我从来没见过样子这么愚蠢的鸟。”

    “我已经答应把这块地方租给它们九十九年,”塔拉斯接茬时似乎并不感到惊讶。“只要达成默契,租期还可以延长。”

    他感觉到,除了这个雷伯·米歇尔·克立姆罗德外还有别人。他转过身去,发现大卫站在几米以外。这时,他再也克制不住,真的哭了起来。

    第二天,只有他们三个人参加的安葬仪式结束后说,他想在红房子(注:西方对停尸间的别称)里住一两天。

    “我找不到更恰当的字眼,只好称它为红房子了。不过,也可以这么说,我是一个把自己强加于你的不速之客。”

    “我警告你,我睡觉要打呼嗜的,”塔拉斯说。

    “总响不过我的朋友们养的一只美洲虎。再说,你的胡须也没那么长。”

    大卫回纽约去了。雷伯和塔拉斯在房子周围散了很长时间的步。虽然已是六月,气温还相当低,尽管雨点儿还没有洒落下来,不过明摆着只是早晚几分钟的事。只穿一件全棉圆领白汗衫的雷伯不由得直打寒颤。

    “冷了吧?”

    “这是因为天气要变了,过一会儿就好。”

    “会不会是疟疾?”

    “我们沙马塔里人从来不生疟疾。”

    话虽这么说,他们还是回到屋里,生起了壁炉。他们谈论着蒙田、斯太伦、巴金、内保尔,谈论着绘画和其他。然而,塔拉斯看得很清楚,雷伯虽然谈天说地,无所不及,对他真正关心的事却只字不提。“亚马逊尼亚”这个词似乎从他的记忆中完全抹去了。

    三点半光景,卡瓦诺太太开车送来刚出炉的松饼。她为他们煮了茶,还说这么好的天气他们竟呆在屋里不出去,真是发疯了;虽说可能有点儿潮湿(此刻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不过真叫她想起了她的故乡爱尔兰。她主动提出留下来为他们做晚饭,可是雷伯谢绝了,说他自会照料一切的。于是,这位爱尔兰妇女告辞离去。

    “照料一切!人家听起来还以为我一百岁了!”

    “你七十五岁啦。”

    除了窗外透进来的光线,这间猩红色的书房里就只有壁炉中的火光。幽暗的光线使雷伯愈加显得瘦骨嶙峋、容颜憔悴。塔拉斯想道:自从在毛特豪森初次见面以来,他的模样几乎一点未变。他直到死也不会变样。雪尔2生前常说,他是世上最富有魅力而又最少人间烟火味的人,也许,他来自另一个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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