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黑暗的故事(5)
到处是细菌。”奶奶在耶路撒冷住了约莫有二十五年,她深谙岁月之艰辛,很少有快乐时光,但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也没有弱化或更改自己的裁决。据说,他们刚在耶路撒冷落脚,她就命令爷爷早晨六点或六点半起来,给家中各个角落喷洒福利特,清除细菌,朝床底下,朝衣柜后面、甚至向浴室储藏物品的地方、餐具柜腿中间喷洒,继之拍打所有的床垫,床罩和鸭绒被。他们在耶路撒冷的每一天她都这样做,无论冬夏。我从童年时代,便记得亚历山大爷爷一大早便站在阳台上,他身穿背心和睡鞋,像堂吉诃德猛击酒囊那样敲打枕头,拿地毯掸子,用尽可怜而绝望的气力,一遍遍地敲打。施罗密特奶奶会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比他还高,身穿一件花丝绸晨衣,扣子扣得严严实实,头发用绿色的蝴蝶结系住,宛如女子寄宿学校女校长那样硬邦邦直挺挺的,指挥战场,直至赢得每日一次的胜利。
在不断进行的反细菌战大背景下,奶奶在煮水果和蔬菜时也绝不妥协。她把一块布浸泡在略呈粉红色名叫卡里的消毒液里,擦两遍面包。每次吃过饭,她不洗碗,而是让它们享有为过逾越节夜晚才可能有的待遇:被煮上好长时间。奶奶施罗密特也把自己一天“煮上”三次:无论冬夏,她每天几乎用开水洗三次澡,为的是清除细菌。她活到高龄,臭虫和病毒远远地看见她走来,就跑到大街的另一边。她八十多岁时犯过两次心脏病,科罗姆霍尔茨医生警告她说:亲爱的女士,要是你不停止这些热水澡,我无法为任何可能出现的不幸和令人遗憾的后果负责。但施罗密特奶奶不能放弃洗澡。她太惧怕细菌了。她在洗澡时死去。她患有心脏病这是事实。但真相则是我奶奶死于过于讲卫生,而不是心脏病。事实有模糊真相的倾向。洁癖害了她。尽管她生活在耶路撒冷的箴言是:黎凡特到处是细菌”,或许可以证实早先的一个真相,一个比卫生魔鬼更为深入的真相,一个受到压抑的看不见的真相。毕竟,施罗密特奶奶来自东北欧,那里的细菌和耶路撒冷的一样多,更不用说其他的有害物质了。这里一个窥孔或许能让我们稍稍看到东方景象、颜色和气味对我奶奶或许对像她那样的其他难民和移民的心理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