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特纳觉得好没面子,但他决意已定。他将胳膊搭在两位下士的肩膀上,一起磕磕绊绊地蹒跚前行。
“记住,出左脚,长官,”内特尔说道,“你是想要我用刺刀戳穿你的脚吗?”
“非常感谢。还是不劳您大驾了。”
他们过桥时,特纳垂首低头,这样他就不用瞧见当班中士那恶狠狠的眼神,不过他仍然可以感受到那道凶光。忽然,他听到咆哮般的命令:“喂,你!站住!”就在特纳身后,一个倒霉蛋被拉了出去,他将为阻击两三天内必定发生的大屠杀助一臂之力,而正在这时最后一名英国远征军士兵挤进了船舱。在特纳低垂着头的时候,他确确实实看到了一艘长长的黑色驳船从桥下穿行而过,朝着比利时的菲尔纳驶去。船夫坐在舵柄前,抽着烟斗,木然地看着前方。身后十英里处,敦刻尔克火光冲天,烈焰熊熊。在他前面的船头上,两个男孩弯腰伏在一辆倒放着的自行车上,大概在修补车胎吧。一排洗过的衣物——其中有几件女人的内衣——挂在外头晾晒。舱内飘来一阵烧洋葱和大蒜的味道。特纳和下士过了桥,走过粉刷过的岩石,这些岩石如今成了训练营地和一切繁文缛节的遗迹。连部办公室内,电话铃声大作。
迈斯小声咕哝着:“你他妈的一拐一拐地给我好好走,等那些家伙看不见咱们为止。”
然而放眼望去,方圆数里内地域平坦辽阔,一览无余,况且没人知道中士会朝哪个方向看,他们也不愿意转身对验。走了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坐在一辆锈迹斑斑的播种机上,看着一群残兵败将从身边经过。这时,他们决定混入完全陌生的士兵们中,这样,特纳的伤突然好了也不会引起军官的注意。队伍中许多士兵都垂头丧气,十分恼怒,因为他们越过了运河也没看到海滩。他们似乎都认为这个计划失策了。特纳从地图上得知还有七英里的路程等着他们,因此当他们重新上路时,走得格外艰难,意气消沉,是那天中最为惨淡、沉闷的一段路。大地一望无际,千篇一律,这使他们的行进像是徒劳无功,毫无成效。尽管下半晌的阳光透过弥漫的厚厚云层照射下来,但此时却异常暖和。他们看见远处港口上空高高盘旋的飞机投下一连串炸弹。更糟糕的是,在他们正要去的那片海滩上空,也有一群斯图卡式轰炸机在狂轰滥炸。他们赶上了一批伤兵,这些伤兵坐在路边,再也走不动了,像乞丐一样要么恳求帮助,要么乞讨一口水的施舍。另一些伤员则心灰意冷,麻木绝望地躺在壕沟边。应该会有救护车从防御带赶到这儿,并定期开往海滩吧。既然他们有工夫把石头给刷成白色,当然也定有时间安排这些事情。没有水。他们已经把酒喝光了,如今更加口干舌燥,异常难耐。也没有随身带药。能指望他们干什么呢?自己都只能勉强踱步,难道还指望他们背上一打人?
内特尔下士突然心血来潮,一屁股坐在路中央,脱下靴子,甩到田里。他忿忿地说他恨这该死的靴子,恨之入骨,甚至超过憎恨所有可恶的德国鬼子。脚上的水疱疼痛难忍,他宁可把这双讨厌的靴子扔到一边。
“可是要到英国去,你还要穿着袜子走上好长一段路呢。”特纳说着,便走进田里去找靴子,这时却忽然感到一阵不可思议的头晕目眩。他没花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一只靴子,倒是另一只费了些工夫。最后他终于发现它躺在一片草地中,草地附近有块黑乎乎的东西,看上去像一块黑色毛皮,在他靠近时,似乎还在移动,或者说在搏动。突然,一群绿头苍蝇怒气冲冲地嗡嗡哀鸣着一哄而散,露出了下面正在腐烂的尸体。特纳屏住呼吸,一把抓过靴子,仓皇而逃。苍蝇又飞回到尸体上,一切恢复了宁静。
经过一番左哄右劝,好说歹说,内特尔终于接过了靴子,把它们系在一起,挂在脖子上。他声称这么做都是看在特纳的面子上。
在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