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比。可是……”
“他们现在结婚了吗?幸福吗?”
“嗯,我想他们快结婚了。”
“我真替她高兴。”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吕克。吕克 · 柯尔内特。你呢?”
她顿了顿,说:“塔利斯。”
“塔利斯。真漂亮的名字。”他说的样子还真挺像回事的。
他慢慢地扭头,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最后定格在病房上。他暗暗吃了一惊,然后闭上眼睛,漫无边际地聊了起来,声音低低的。她的法语词汇量不大,因此不大听得懂他讲了些什么。她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你慢慢数,拿在手里,用手指……我妈妈的围巾……你选择了这种颜色,你就得和它过一辈子”。
他沉默了几分钟,更紧地握着布里奥妮的手,过了一会儿又开始讲了,但眼睛仍旧紧闭着。
“你想知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吗?告诉你吧,这是我第一次到巴黎。”
“吕克,这是伦敦,不是巴黎。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送你回家。”
“有人说这儿的人都冷漠,充满敌意,可事实正好相反,他们都很友好。你也是的,又来看我了。”
顷刻间,她觉得吕克睡着了。她自己也是几个小时中第一次才坐下,阵阵倦意涌上了眼窝。
不知不觉地他又慢慢地转头张望四周,之后又看着她说:“噢,你就是那个带着英国口音的姑娘。”
“你战前是干吗的?你住哪儿?你能记得起来吗?”她问道。
“你还记得你到米约时的那个复活节吗?”他无力地摇晃着她的手,好像要唤起她的回忆。他那深绿色的眼睛满怀希望地注视着她的脸。
想到和他谈下去也是无益,她说:“我从来没有到过米约……”
“你还记得第一次到我们铺子里的情景吗?”
她把椅子挪近床位。他惨白油腻的脸在她面前闪着光,不停地转动着。她说:“吕克,我希望你听我说。”
“好像当时是我妈妈招待你的。或许是我姐姐。当时我和父亲在后面炉子边忙碌。我听到你的声音,就跑出来看了你一眼……”
“我想告诉你身在何处,你不在巴黎……”
“第二天你又来了,这次我在那儿,你说……”
“过一会儿你就可以睡着了。我明天再来看你,我保证。”
吕克把手伸向头部,皱着眉头,低声说:“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塔利斯。”
“说吧。”
“这包扎得太紧了,帮我放松一点行吗。”
她站在那儿,眼睛往下一瞟,看了一下他的头:纱布打的是活结。她轻轻地把纱布解开。他说道:“你还记得我最小的妹妹安妮吗?她可是米约最漂亮的女孩了。弹了一小段德彪西的乐曲,就过了考试,真是轻松又快乐啊。不过,那是她自己说的,老是在我脑子里浮现。或许你知道。”
他随意地哼哼了几句。她在帮他松开纱布。
“谁也不知道她的天赋来自何处。我们家的其他几个人就没有这么如意了。她弹钢琴的时候,老是挺着背,直到曲终的时候才露出笑容。那时候感觉才慢慢好起来。你初次到店里来的时候,一定是安妮招待你的。”
她不想把纱布去掉,但就在她松开纱布的时候,下面的无菌毛巾滑落下来,带走了一些敷料。吕克头的一边已经没有了,头发一直从缺失部分开始都被剃去了。凹凸不平的头骨下就是海绵状粉红脑髓,几英寸宽,从头上几乎一直延到耳尖。无菌毛巾还没有掉到地上的时候就被她抓住了,在手上停留了一段时间,一直到那阵恶心过去。这时,她才意识到做了一件愚蠢而又违反行规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