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具有一定程度面相学上的标志,他虽然无法归纳成体系,却可以熟练地直觉感知。例如他可以区别卡斯塔里人和世俗人的各自特有的大笑、微笑和愉快表情,同样,他也能区别他们各自特有的表达的痛苦和悲哀的方式。他断定自己在特西格诺利脸上看到了这种世俗人的悲哀表情,而且真真切切地显示出一种最强烈最纯正的悲哀,似乎这张脸有意成为无数张脸的代表,有意体现无数人的内心痛苦一般。
克乃西特被这张脸所困惑,也被这张脸深深打动了。他觉得,世俗世界把自己失落的朋友重新送回来,让普林尼奥和约瑟夫像往昔学生年代辩论时各占一方那样,如今是真正分别代表世俗和教会,这似乎不仅是一件有价值的好事;克乃西特觉得,更为重要、而且更具象征意义的是:世俗世界用这副阴云密布、孤独悲伤的脸庞送给卡斯塔里的,已经不是它的笑声、生活乐趣、权力和粗俗的欲望,而是它的不幸和痛苦。克乃西特还觉得,与其说特西格诺利想见他,倒不如说是想躲避他,对朋友的友谊反应迟疑,又带着强烈反抗心理,当然,这情形让克乃西特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却仍不得其解。然而,无论如何,克乃西特相信自己可以挽救他,普林尼奥是他的老同学,受卡斯塔里的教育,绝不会像这个重要的委员会某些其他成员那样顽固不化难以对付,甚至对卡斯塔里充满敌意。事实上,人们早就知道,普林尼奥尊敬这个宗教团体,是游戏学园的支持人,曾多次为其效劳。唯有玻璃球游戏活动,他已多年没有接触。
我们无法精确报道这位玻璃球游戏大师采用什么方法逐渐再度赢得了朋友的信赖。不过我们人人皆知这位大师既善解人意又亲切慈爱的品性,便可以设想他处理此事的方法了。克乃西特持续不断地进行着争取普林尼奥的工作,而对这种不屈不挠的认真追求,谁能够抗拒到底呢?
在他们第一次重逢数月之后,特西格诺利终于拗不过克乃西特的再三邀请来到了华尔采尔。那是一个多云有风的秋日下午,两人驱车穿行在忽明忽暗交替变化着的田野间,前往他们过去求学和结交友谊的旧地。克乃西特显得轻松愉快,他的客人则沉默无言,情绪忧郁,情景恰似他们脚下那片刚刚收割后空荡荡的田野,忽而明亮,忽而阴暗,他们之间也忽而是重逢的喜悦,忽而是隔膜的悲哀。他们在学园附近下车后,步行在往昔共同走过的老路上,回忆着过去的同学和老师们,还想起了当年曾经谈起的话题。特西格诺利依照约定在克乃西特那里逗留了一天,观看和参与克乃西特当日的公务和工作。一天结束之后——客人欲于第二天清晨告别——,两个朋友便坐在克乃西特的起居室内促膝夜谈,几乎又恢复了往日亲密无间的程度。
客人在这一整天中得以丝毫不漏地细细观察大师的日常工作,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特西格诺利回家后立即把这场谈话作了详尽记录。尽管笔记里也包含了一些不重要的琐事,也许会让某些读者感到有碍于我们客观地叙述本文,然而我们还是原封不动地照录了全文。
“我本想让你看许多东西的,”大师说道,“我却未能完全办到。譬如我官邸内的可爱花园。你还记得我们的‘大师花园’和托马斯大师移来的植物吗?——是的,还有其他许多东西呢。我希望你将来再能够拨冗来看看它们。不管怎么说,从昨天开始你已审视了不少往事,对我的职责和日常工作也有了大概了解。”
“我为此十分感谢你,”普林尼奥接着说道,“我今天才有机会再度探究你们学园的性质,测度这种教育包容的巨大秘密,其实多年来我常常遥想着你们这里的一切,远过于你们所料想的。你今天让我亲眼察看了你的工作和生活,约瑟夫,因而我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但愿我们有机会经常谈谈我今天在这里所亲见的东西,因为我现在还无法就此发表见解。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