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
惊地望着地面。他小声问:“你说我该做什么呢?”
瓦苏代瓦说:“送他回城去,送他回他母亲的房子去吧,那儿还会有朴人,把他交给他们吧。要是那儿没人了,就给他找个教师,不是为了让他受教育,而是让他跟其他男孩、女孩在一起,回到他的世界中去。这些难道你从来没想过么?”
“你真是看透了我的心,”席特哈尔塔悲哀地说,“我经常想到这些。可是你看,我该怎么把他这个本来就心肠很硬的孩子送回那个世界去呢?他难道不会大肆挥霍,不会沉醉于享乐和权势,不会重犯他父亲的所有过失,不会完全迷失于轮回之中?”
船夫的笑容粲然生辉;他轻轻抚摩着席特哈尔塔的胳臂说:“问问河水吧,朋友!你听它正在笑哩!你真的相信你干蠢事是为了避免儿子干蠢事?你能保护儿子不受轮回之苦?你怎么做呢?通过教诲,通过祈祷,通过劝诫?亲爱的,难道你完全忘掉了那个故事,当然你在这个地方给我讲过的那个关于婆罗门之子席特哈尔塔的发人深省的故事?是谁保护沙门席特哈尔塔免于轮回,没有堕入罪孽、贪婪和愚昧之中?他父亲的虔诚,他教师的劝诫,他自己的良知,他自己的探索,这些能保护他吗?有哪个父亲、哪个教师能阻止他过自己的日子,以生活来玷污自己,自己承担过失,自己啜饮生活的苦酒,找到自己的路呢?或许只有你的宝贝儿子,就因为你爱他,因为你想让避开烦恼、痛苦和失望?但是,即使你为他死十次,恐怕也不可能丝毫改变他的命运!”
瓦苏代瓦还从来没说过这么多的话。席特哈尔塔向他诚恳地道谢,然后就忧心忡忡地走进了茅屋,但他久久仍无法入睡。瓦苏代瓦说的这些话,他自己其实也想过,早就懂得。但那只是一种他无法做到的认识,而他对孩子的爱,他的柔情,他害怕失去孩子的恐惧,却要比这种认识更强有力。以前,他可曾对什么如此痴迷过?他可曾如此热爱过某个人,如此盲目,如此痛苦,如此无奈而又如此幸福?
席特哈尔塔不能听从朋友的忠告,他不能放弃儿子。他任凭儿子对他发号施令,任凭儿子瞧不起他。他沉默和等待,每天都进行默默的好心的斗争,进行无声的耐心的斗争。瓦苏代瓦也沉默和等待,友好、体谅和宽容地等待。在耐心方面他们俩都是大师。
有一次,孩子的脸使他想起了卡玛拉。席特哈尔塔忽然想起了一句话,那是很久之前,在青春岁月里卡玛拉对他讲过的一句话。“你不会爱。”她对他说。他同意她说的话,把自己比作一颗星,把那些孩子般的俗人比作飘落的树叶,但他毕竟还是从那句话里听出了一种责备。实际上,他从来都没能完全迷恋和委身于另一个人,忘掉自己,为了爱另一个人而去做蠢事;他从来都不会这样,正如他当时感觉到的那样,这点正是把他与那些孩子般的俗人区分开的重大差别。可是如今,自从他的孩子来了,就连他席特哈尔塔也完全变成了俗人,为了一个人而受苦,热爱一个人,痴迷于一种爱,由于一种爱而成为傻瓜。现在,虽然迟了些,但他毕竟在生活中感受到了这种最强烈最罕见的激情,深受其苦,苦不堪言,可是又很愉快,感到更活跃了,更充实了。
他清楚地感到,这种爱,这种对儿子的盲目的爱,是一种激情,是符合人性的,它就是轮回,一股混浊的泉,一股捉摸不透的水。但同时他又觉得,它并非毫无价值,而是必不可少的,它来源于自己的天性。这种乐趣也应满足,这种痛苦也得品尝,这种蠢事也该干干。
在这段时间里,儿子尽让他干蠢事,让他每天都忍气吞声地忍受儿子的坏脾气。这个父亲既没有让儿子喜欢的东西,也没有让儿子惧怕的东西。这个父亲是个好人,是个善良、温和的好人,或许是个很虔诚的人,还说不定是个圣人——然后这些品德并不能赢得孩子的心。儿子觉得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