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没有理由让一个人的不幸遭遇影响到一条小狗的乐趣。
他在水槽里冲好尽是泡沫的肥皂水来刷洗瓷器、玻璃杯和银餐具,小心翼翼地把那个蓝里透绿的玻璃碗放进这盆温暾的肥皂水里。它慢慢沉下去,燧石玻璃发出一种闷声闷气的共鸣柔声。他先在水龙头下面冲洗一遍银餐具和琥珀色的酒杯,然后也把它们放进肥皂水里。接着,他又把刀叉和匙儿捞出来冲净擦干。他象一个工作没多大条理的人那样迷迷登登、心不在焉地干活。他把擦干了的匙儿攒在一起,插进一个洗过而没擦干的水罐里,然后又一把一把地拿出来,重新擦一遍。他又在肥皂水里的酒杯周围和那个音响好听的玻璃大碗底下摸来摸去,看看还有没有漏下的银餐具——果然又找到一个胡桃夹子。过分讲究的普宁把它用净水冲冲,正在把它擦干的时候,这件细长的家伙不知怎地就象一个从屋顶上栽下去的人那样从毛巾中滑落了。
他差一点就抓住它——手指头确实在半空中碰到了它,可是这一下反倒把它碰进水槽里藏着宝贝的肥皂水里,只听扑通一声落水,紧接着就是哗啷一声叫人心疼的玻璃破碎声。
普宁把毛巾往旮旯里一扔,扭过脸去,呆立片刻,凝视着那扇启开的后门外面的黑暗;一个不出声的、翅翼带花边的小青虫子,在一盏没有灯罩的眩眼强光灯下,在普宁光溜溜的秃脑瓜子上方打转转。他半张着没牙的嘴,一层薄薄的泪水使他那双茫然若失、眨也不眨的眼睛黯淡无光,看上去他老态龙钟极了。他痛苦地知道已有东西砸碎,悲叹一声,又回到水槽前,强打起精神干活,把手伸入肥皂水,一块玻璃碴子扎了他一下。他轻轻从水里捞起一只碎了的玻璃杯。
幸好那个美丽的大碗安全无恙。他又拿出一块新擦碗巾,继续干他的家务活儿。
样样都给洗净擦干,那个大碗孤独而庄严地给放在碗柜那层最安全的架子上;接着,这所亮着灯光的小房子在茫茫黑夜中给牢靠地上了锁,普宁就在厨房那张桌子前坐下来,从抽屉里取出一张黄色草稿纸,打开自来水笔,开始打个信稿: “敬爱的哈根,”他用清楚而雄劲的书法写道,“请允许我再扼要从述(划掉)扼要重述我俩今天的谈话。我必须承认,它使我有点惊讶。如果我荣幸地正确理解您的话,您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