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明
帐篷前去了。他没有追这人,却一直向连长帐篷那一方跑去。
在连长帐篷前,遇到了他的顶头上司。
“连长,这是正经话吗?”
“什么话是正经话?会明呆子,你就从来不说过什么正经话。”
“我听到他们说我们就要……”他把大舌头伸伸。
连长不做声。这火伕,已经跑得气息发喘,见连长不说话,从连长的肩膊上望过去,注意到正有人在帐篷里面收拾东西,卷军用地图,拆电话。他抿抿嘴唇,好象表示“你不说我也知道,凡事瞒不了我”,很得意的跑了回去,整理他的鸡笼去了。
和议的局势成熟,一切作头脑的讲了和,地盘分派妥当,照例约好各把军队撤退二十里,各处骂人标语全扯去,于是“天下太平”了。会明的财产上多一个木箱,多一个鸡的家庭。
他们队伍撤回原防时,会明的伙食担上一端加上还不曾开始用过的三束草烟叶,另一端就加上那些小儿女。本来应当见到血,见到糜碎的肢体,见到腐烂的肚肠的,没有一人不这样想!但料不到的是这样开了一次玩笑,一切的忙碌,一切精力的耗费,一切悲壮的预期,结果太平无事,等于儿戏。
在前线,会明是火伕,回到原防,会明仍然也是火伕。不打仗,他仿佛觉得去那大树林涯还很远,插旗子到堡子上,望到这一面旗子被风吹得拨拨作响的日子,一时还无希望证实。
但他喂鸡,很细心的料理它们。多余的草烟至少能对付四十天。一切说来他是很幸福的。六月来了,天气好热!这一连人幸好没有一个腐烂。会明望到这些兄弟呆呆的微笑时,那微笑的意义,没有一个人明白。再过些日子,秋老虎一过,那些小鸡就会扇着无毛翅膀,学着叫“勾勾喽”了。一切说来他是很幸福的,满意的。
作于一九二九年夏